認識阿達半個月了，小毓第一次被邀請去他家。於黃昏時驅車前往，坐在副座的她心如鹿撞。 " a! H* n7 N9 H( Q/ s; i
下車，阿達殷勤開門。郊外三層樓的小別墅，在她看來，也算豪宅。園子裡開著妖艷的花，猩紅色，說不出名字，只是香氣恁地好聞。 ' N, U3 ^9 O# B# |. t& k
在客廳燭光晚餐，一面半人高的長鏡映得星火明明晃晃。鏡色古舊，與屋內風格不符，她好奇地湊上跟前。
# ^: P& \+ Q' _9 m0 A4 d' _ “這是古董，有八、九十年，我收了來，找新的框配上。是不是很奇特？”阿達遞上一杯酒，雙眼迷離。
, g( v t- y6 U) g) e- V 她抿了口酒。心神盪漾的味道。再看那鏡，多出層光暈，昏黃昏黃的。鏡中的自己，臉色酡紅，比平日更嬌艷。 ; P9 }* T/ Q( t
阿達返回吃菜。她多留了一刻，忽然眼花，瞥見鏡中有張臉一閃而過。極媚，極魅。回頭，什麼外人也沒有，再看，總覺得鏡中有人，只看不清。 / T* c1 Z8 k0 e1 G6 i+ `
驚出冷汗，她倒退數步，跌坐在阿達懷裡。
$ t) i& N* `4 a8 k “小毓，你很緊張？”他索性摟緊了些，“怕我吃了你不成？”
& t+ Q! J1 w1 b2 U9 g2 Z4 O 擁抱很溫暖。忘了恐懼，添了悸動。顫顫地，感覺他吻上脣。一時間什麼都不記得。
x, h) V; k' n' f# k 他鬆開，意味深長地說，“天熱，我去洗個澡。”走向樓上臥室，背影的輪廓很健美。 ' |5 K8 O, ?# G' s: c3 ]( t
小毓不安，又是渴望，又是慌亂。阿達是老闆，年紀輕輕有了產業，算是人才。許是對自己一見鍾情，剛來十天就升了她兩級。茶也喝了，戲也看了，走到這一步，仿佛註定。來此之前，彼此都知道會發生什麼。現在終於到了。
/ a6 g2 Y h3 @ 一個人靜坐。似乎能聽到樓上的水聲，沖洗著慾望。不經意又瞄到那面鏡，光影流轉，每換一個角度，就幻出各色彩光。只是隔得遠，再看不到任何異常。 0 @7 ~ n* D; Q
是錯覺。她搖搖頭，望樓梯發呆。乳黃的燈光下，走出個蒸騰的身影，霧氣朦朧中，他顯得越發英俊。 . g- D+ j7 R& K. v
“你去？”一件粉色絲綢睡衣，薄如蟬翼，從他手上流淌下來。 4 g3 X) y) ~9 m" y) I
紅著臉，默不作聲，她逃到樓上。他跟在後面，在浴室外的床上，點一支煙。
' m( O" h: Y% f1 V) Q* X 手撫過肌膚，微微顫抖，在水中漸漸紅潤。一扇門板，暫時擋住熱剌剌的注視，她盡情凝看自己。這木板卻擋不了綺思。他躺下，不停地玩手上的打火機。點火，熄滅，再點，再熄。
+ a* R2 @3 i9 M1 \9 v: ? 出得門來，他猛地彈起坐定，兩人都不說話，對望數十秒。終於，他一個箭步，抱緊了她。
9 `/ a. d2 C% x8 ?0 X' m8 P 這一夜很快過去。
+ D& C9 q8 B* M V, e8 f 次日，阿達來接小毓，再見他，眉眼都更親切。在鄰里的艷羡中，坐上他的車，頓時覺得身份已與往日稍異。 ' i1 O8 Q2 O. L' d% D) A
辦公室裡，除了阿達的秘書芬妮外，個個都對她加了恭敬。“毓姐，你的咖啡。”有人幫她沖咖啡，有人為她做跑腿，老闆娘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7 L! H6 z' V# q c! B; | l 之後，去他的別墅就成了家常便飯。偶爾，仍看到那鏡裡有人臉，哀怨到十分，卻也美得不似人間女子。一見到，她就心驚肉跳，於是自我解釋，只是因為心驚肉跳，這才產生幻覺。 # L" L) [8 g* j
直到有一天，發覺不對，她竟有了。得趕緊和他結婚，她對自己說，預備鄭重地和阿達談一次。
7 ~: x5 L$ u: C6 b 那夜，吃過晚飯，他照常說要去衝涼。她連忙阻止，說：“我有重要的事。”
4 {7 }# l5 E+ w: K6 {6 d0 j* k! b 他停下來聽。
! w3 H) }& B- C/ Q “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 V. E! n/ W1 e7 a/ c 他笑起來，擰她的臉：“你還年輕，想那麼遠的事幹什麼？”沒當回事，徑自又上樓去了。
6 Z( W# h# W: X! q2 p: } 她煩惱地坐在鏡前，唉，是她口氣不對，缺乏技巧，還是他沒責任心，只想玩玩？年輕？看鏡中容顏，分明已經不小，雖然，這泛黃的鏡，照不出皺紋。 5 j# {0 \/ V* v; j
是啊，沒有皺紋，仔細看了看，她仍美麗。而且，似乎越來越美，這鏡子化去她眉角的愁，眼裡的憂。一點點變化，漸漸已不像本來面目，只是不自知。她越看越愛，全副精神都投在鏡裡，舍不得移開視線。卻原來，自己如此美麗，不輸絕色佳人。
* H5 c8 m$ N( k6 g" p 就在此刻，奇事發生。她眼前大亮，亮到睜不開眼，轟然一記，腦中就覺一空。然後，黑漆漆的，居然什麼也看不見了。 ; W6 C9 c' m& z+ }. \( k: @2 ~
她拼命甩頭，拼命張眼，看見一副奇景。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叉腰站在面前。
# h: @8 a; c/ U; R “你是誰？” 2 {& }: b+ Q! x! K; D8 f
天哪，她發不出聲！再看，不由得毛骨悚然。她居然看見面前是一張餐桌，旁邊是沙發，再那頭是頂天的裝飾墻，那麼——鏡子呢？
1 i: s" q5 e# Y3 _' X! b; Q: g 她看來看去，找不到那面鏡子。身後，小毓想，我身後面是什麼？回頭，可惜什麼也看不到，漆黑一片。
/ u7 O# o5 p3 A2 S7 a$ x 那個自己，笑眯眯地湊上臉來，眼中有一絲狡黠。左看右看，十分滿意，仿佛對面的她，是面鏡子。醒悟到自己在鏡子裡時，小毓嚇得魂飛魄散。是啊，為什麼看不見手腳，看不見其他！她的身體，已經被別人借去，只剩靈魂，困在一面鏡子裡。
: x9 _6 Z# D. s8 c1 E “我看了你很久，現在，輪到我享受了。”那個靈魂嘿嘿冷笑，擺出合度的微笑等待阿達，再不與她說話。
/ Y0 G( g# l4 v+ z4 U9 j* r 小毓想，這是誰？鬼怪嗎？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竟能把自己吸進來？難道自己也成了鬼？ 5 g$ ~6 {' G) k. |1 m& J
來不及思考，阿達已經下來，親吻那個人。那人喜滋滋攙他上樓，臨走，拋個媚眼給她，讓她背過氣去。
$ \2 y! ~' z) Z$ v' v% l/ u- c# x) N 半夜，那個人悄悄下樓，孤魂般在屋裡飄。取了杯牛奶，汩汩喝了幾口，黑亮的眸子定定射來。她看到熟悉的容顏，不熟悉的目光，竟在鏡裡瑟瑟發抖。只是那人沒有走近，朝她這個方向怪笑了兩聲後，走了。
, H$ f# H1 P/ [: X7 [4 Z4 r 次日，阿達始終沒有下樓。下午三點，大門的把手轉動，芬妮的頭探了進來。 2 [5 ?- | y( G4 N6 }
“阿達，你在家嗎？”芬妮躡手躡腳上了樓。隨後一聲尖叫。
5 X8 u/ _* M( z) `' k- D1 } 過了很長的時間，她看見芬妮扶著阿達，一步步走下樓。阿達赤裸的身上，全是血痕，手腳也有被綁過的淤痕。
0 E6 f; k P6 U; k# o* x “我還以為你死了，原來你喜歡這個。”芬妮臉色難看。
" ?+ {# A9 w; T! Q3 N6 F& P “該死的小毓，居然真打！”他憤憤，“還塞住我的口。”
) [0 t6 q( g4 L7 t “別說了！誰要你愛惹狐狸精？”芬妮用嘴堵住他的。 1 E) C. }3 m7 _( e, k
他一把推開：“老子痛死了，快拿藥膏來！” 4 }9 G6 W% x( t! h' z6 }: {# {- [
小毓的心忽然涼了，對後來的親熱已無動於衷。只是不停地想，那個在她軀殼裡的鬼是誰？是否，也是他曾經的過客？
7 s6 h' F6 e' u+ }1 f 接下來的日子，恐怖、新奇、無聊。小毓不得不接受恐怖的事實，她的確被鎖在鏡子裡，無法脫身。但也有新鮮事給她瞧，譬如，阿達的衣服一個月送洗一次，喜歡赤身在家裡走，吃早餐時給五、六個女人打電話。哼，五、六個女人！ ! p$ V! B$ [3 W2 V7 V0 g
等阿達上班去，無聊成了保留節目。沒人看她一眼，沒事情發生，沒聲音響動。整個別墅死了，她的心也死了。
6 Y& i" r' K, J x# @; p" x) u 晚上是這裡最熱鬧的時節。阿達喝醉了酒，由男人、或者女人帶他回來。男的俊美，女的妖嬈，都是高挑身材。然後，那些人就沒再下樓。她開始詫異，後來就明白，為什麼以前，時不時的，他說晚上要和客戶應酬。 , X/ ]8 `+ Z8 S, W" z0 Z, g
芬妮也是這兒的常客，還做些除草、打掃的家務。有時像他老媽，奉送嘮叨一小時。只是她溫柔，見他臉色變了，馬上換種聲調。小毓在鏡裡暗想，他是幾時和芬妮好上的呢？還是從來就如此？ 2 X% e# s4 B& u6 A! C6 Y9 a' `/ U
起初，她在鏡子裡吃醋，這是她想嫁的人啊。慢慢地又不屑，什麼臭男人，背地裡亂七八糟，送給她也不要。再後來，後悔踏錯電梯，明明該到十八層，她去了十九層，才會遇上命中魔星。她只求做個前台小姐，而他，看了一眼，就讓她做經理助理。接著，平步青雲。
" E+ k' |5 E/ b; M: \& M 她發誓，如有天能重獲自由，她一定安分守己，絕不得隴望蜀。 ( l$ _' [: C9 M4 |2 x X: ]& |
形形色色的人來了，走了，她再沒見到那個鬼附身的自己。只是一次聽阿達電話裡和人提起，說小毓嫁了個老頭，居然結婚沒兩天就生了。說的時候，他仍是恨恨的，摸著額頭的傷。 + b6 v7 R: ~( Z6 g8 \3 l7 \& e: J
她恨阿達，也恨那個吸她進來的鬼。唯一讓她解恨的，是她肚裡阿達的種，是送給他倆最好的禮物。 ( Z9 N1 U5 L3 e f4 A3 X0 z
一年過去，她在鏡裡住得也習慣了。只是不甘心。那個鬼既然能出來，她也可以。反覆回想掉入鏡中的情形，她一一分析其中的竅門。來這裡的女子，都喜歡照鏡。怎樣能讓她們，和她換個地方住？
! p" i; k- ?1 B( @) D& ? “咦，這鏡子有點奇怪。” + {& i. S: y, t
“哎呀，這面鏡子很漂亮。”
! w3 P; j; j/ Y8 H! C( ~/ l. a* l 每當聽到這樣的話，她都會集中精神，聚集所有的念力，盯住來人的臉。可惜，她還無法把那張臉的影像變得如花似玉，當然也無法多留得一刻目光。她最想報復的是阿達，只是他，照鏡也只照得幾秒，常常看兩眼就走，根本注意不到鏡裡的玄妙。 6 d) E) f: _# C- v/ ]
又過了大半年，阿達到外地開拓生意，一直不在家。然而別墅仍有用處。某日中午，她看見芬妮用鑰匙開了門，勾進一個少年。這少年比阿達小上十歲，光滑的臉上寫滿青澀。芬妮梳洗完畢，紅撲撲地走出，讓少年如睹仙子，驚得目瞪口呆。 9 u2 P) }) @& j7 o* g8 W& K- Z3 K
鏡裡的她，看西洋景，都忘了要脫身。直到芬妮在她面前坐下，說：“我美不美？”
9 l" w8 g( B8 w6 i4 _" t 少年只是喉嚨裡作聲，說不出話。芬妮咬了咬脣，“你還不快去？”
- N; p" {5 }2 c, C% L+ {3 Q5 P1 J 少年發足跑上樓。芬妮對鏡自憐，不知不覺看得久了。“我美不美呢？”芬妮喃喃自語，摸過雙頰，撫過雙脣。
, F/ s8 }7 S6 _/ [ Q 她大喜，這是最好的機會。對準芬妮的眼，她發出迷幻的光。芬妮如飲美酒，熏然欲醉，恍惚地向鏡子張開兩手，痴痴地說：“好美！這是我嗎？” * e) Q1 W: R7 ?' C) S
時間一秒秒過去。盯著芬妮的她累得不行，就在此時，身上一輕，眼前一黑。一念未已，手已能抬起。
9 w; L& h, c V! U- Z' R% W 哈哈，她終於出來了。忍不住狂笑數聲。叉著腰，得意地看那面鏡，如今的她，雖然換了面目，卻終於恢復自我。想起曾經的恐懼感，她好心地對鏡子說了一句：“別害怕，你只是在鏡子裡，再找個人換你好了。” 8 V( z7 y9 W+ t7 O1 H( h* @
她知道，在鏡子裡，時間的真相看得很明白。日子很容易過去。
: i e ^5 b2 P+ e& j 看了樓梯一眼，那美少年正在樓上。遲疑中，她還是走出別墅。奇怪的是，芬妮這雙眼看出去的景象，不同於以往。旁人射來的目光，總有點似曾相識。
8 M- H# `; s, O+ V% J 倏地，飄過一張臉，恍若從前嚇過她的那副面孔。連忙追上，一看，那容貌，不是她曾經的臉。那人詭異地一笑，白衣輕蕩，轉眼沒在人群中。 ) c) C# f9 u+ N* \1 W
她找了家賣鏡子的店，走入，明晃晃的，看清她寄居的殼。驀地裡，她驚覺，那張熟悉的鬼臉，又在這鏡中若隱若現。 ) l& o; Z5 P: e# j& y" K
恍惚中走出店門，陽光刺目，眼前的路劃出無數分岔，她不知該往哪裡去。 / r; o; D0 n9 m: C( h+ b
在這世上，有一群鏡鬼，倉皇來去，找不到舊時皮囊—— |
發表於 2007-4-13 09:54 A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