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
斜陽似睡，晚風如醉。 * a! P* `7 E2 c2 W" m d' w) o% U
驛道幽曲而漫長，石徑的狹隙裡，荒草齊膝，隨著風兒輕輕起舞。 # C `. K( A3 b1 \$ L
前面是一片澄澈如鏡的水面，夜瀾風靜，一層薄霧籠在水面上。黑駿馬看見了湖邊碧油油的青草，不由得歡快地嘶叫起來，蹄下如躦，向江邊急奔而去。
' c8 R$ Y$ i* n- M( x 馬背上的人依然沉睡不醒。馬兒低頭吃草，不時回過頭來，用腦袋輕碰觸它的主人，一邊甩著尾巴，似乎是想說：“看哪，我們已經到江南了。”
; W- |5 }# p4 r7 f* P- q% e- T J 馬背上的人卻正做著一個夢，夢境中有一隻柔軟的手正輕撫他的臉，一個溫馨的聲說在說：“你知道夕陽照在雷鋒塔上，是什麼顏色？你知道孤山上的梅，幾月裡會開……”
' }$ S1 t G- j" f; w1 x; F 那隻手很調皮，從他的臉上漸漸滑到頸脖，輕輕的，柔柔的……
# [4 |! f* y+ A" p 他只覺得一種麻酥酥的感覺直鑽心頭，再也忍不住，脖子扭動了一下，他緩緩睜開眼睛。 ; R, J, B- U$ l* V) {- F: P. Y
血紅色的光芒！
* f1 q' d V* t, G: K 時間是南宋開慶元年，此時距離南宋王朝的覆滅僅剩二十年。 % q9 b6 W' n7 k! _ S
撫摸他頸脖的只是堤上垂下的柳條枝兒，他將它們抓在手中，望著天邊殘陽，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9 E' o2 e8 \$ n 江南，江南……
1 L# O4 e8 ?4 |$ ~ 他的眼中流下兩行清淚。
7 X8 m* w* t% P* A2 ~+ r& D 他翻身下馬，只覺得自己的身軀輕飄飄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馬背上睡了多少天。 , L2 K$ M' l2 g" X' y# j
胸前的傷口依然在流血，淌下的血早已結成斑斑硬塊，緊緊地裹在那匹馬的身上。胸口隱隱作痛，他伸手探去，摸到的是兩個冰冷的磁瓶，他只覺得心裡一陣恍惚。 4 y7 d- X5 k' I: f
生命是什麼？難道這兩個磁瓶裡凝縮的，真的就是那兩個曾經鮮活的靈魂？一個與自己肝膽相照的人，一個與自己誓同偕老的人？ - ?7 p! U1 |9 O# E4 ]8 v# r0 w7 \
斜陽已經沒落，可是仍然很刺眼，殷紅如血一般的顏色。他取過酒壺，拔開塞子，喝盡最後一滴酒。
' N0 V8 z" \; x/ U" { 陣陣廝殺聲由遠及近，漸漸傳來，他抬起頭來，正好看到一陣血霧漫空灑下，一大塊灰濛濛的東西壓斷樹枝，重重地落在他的前面。 : G. B; X, a0 ~/ _* G
“世人何苦？”他暗自感嘆。
9 B7 b7 t" R& L; | 前面的東西翻滾了幾下，沒入草叢，寂然不動，過了良久，方才發出一聲低微的呻吟。
% v2 V+ W1 T$ r: D 他翻開草叢，見一個灰袍老僧伏在裡面，捂著一隻斷臂，奄奄一息。他扶起老僧，老僧睜開眼睛望著他，忽然露出驚喜的神色，“張……張都統，遇見你可太……太好了。”鬆開斷臂，去懷中摸索什麼東西，那斷臂上的血就似涌泉般冒了出來。
2 N- V2 X/ X& y8 |' z! }6 g, o' e 他只覺得心中一片空白，張都統，張都統？
% V9 T- ^$ o }' S0 F 他強定心神，一根柳條將老僧斷臂扎緊，血止住了。老僧將一塊沉甸甸的東西塞在他的手中，口中說著什麼，只是聲音已經很輕，他俯下身子，聽到老僧說：“你快走，那些東西就要來了，那些東西很厲害，快走……務必要兩日之內送到臨安賈丞相府中，事關我大宋……命脈……命脈……”
/ H. n2 P( r$ M" f$ S2 J- y: T1 a0 I “賈丞相？”他努力地回想這個名字，漸漸腦海中浮現一個肥胖臃腫的身影，在那個身影後面，有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n( I. I7 a y2 @9 w) F6 A “你是假大帥？”那個可愛的人兒問道。 ( S' a3 V7 N& h6 V
大帥威風八面地點點頭。 3 N( I3 Q# I, p$ X
“哦，”柳兒蹙起眉頭，像是想起了一件事情，不住地朝他身後張望，“那麼真大帥——在哪裡呢？” 1 u3 z+ x, y* S' i4 @4 `
大帥哈哈大笑，挺起肚子，說：“本帥是姓賈，本帥非但是真正的大帥，還是本朝的丞相哦。” ( |0 f7 w; n6 n+ U* O
“哦。”柳兒肅然起敬，“民女拜見丞相！”作勢就要跪下來。
5 h- F* n4 v z/ y' Q 大帥想著受她一禮，也是應該，可是一轉眼，卻發現柳兒不見了。 3 Q. W' |( I: X. F0 a* a+ o
柳兒站在城墻垛上，指著遠處的蒙古軍帳說：“那些蒙古韃子，凶得很，經常來欺負我們，你能將他們都趕走麼？”
8 w" C7 I+ m+ I9 ?4 {# h5 ` 大帥遠遠地躲在後面，叫道：“回來回來，別站那兒，小心蒙古人的箭。”
6 v, E; p! i0 k; F! `" t& { 柳兒認真地問：“你能趕走蒙古人麼？” 3 r' R# C2 f9 p1 z% c8 b3 S
賈大帥將胸脯拍得咚咚響。“本帥在此，鄂州之圍，不出三月，必當解除。” 7 W- s) }" `* V% L; j
只有他的心裡依然苦悶。 3 h- V; Z9 Z" Y: `0 ]! [
賈似道是什麼人，他很清楚。只因有個姐姐在宮裡當寵妃，便青雲直上，一介無賴之徒竟當起了右丞相和三軍統帥。
; {9 w6 h4 l# E1 u, t% } 本來兵困鄂州，已非一日，蒙古人在潭州重慶擺下多處戰場，忽必烈一路兵馬更是在黃州沙武口渡過長江，直取鄂州。倘若鄂州城陷，蒙古軍沿江東下，則東南一片岌岌可危！他一邊死守一邊指望著增援，日盼夜盼卻盼來這麼個一聽到打仗就要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的大帥。
?, v7 h' K& f/ W4 X0 l$ \0 | 但好歹人家是丞相是大帥，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呢。 ) S5 p1 T& Z0 M( y
柳兒不服氣，在他的帥椅上做點手腳，結果賈大帥在三軍之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三軍為之嘩然，賈大帥卻站起來拍拍屁股說：“看見了嗎，本帥出師，只要用些殿後兵，就可以叫它勢如破竹。”
- X% `* r9 C4 y3 h" A7 Y 好在這位賈大帥還有自知之明，在用兵謀略上是言聽計從，雖屢次被柳兒捉弄，也從來不會生氣，只是偶爾色咪咪地望著柳兒說：“柳兒真可愛，給本帥當個妹子吧。”
( w9 o( ~( c c- f$ w6 e2 G 鄂州之圍已經解了嗎？既是鎮守鄂州，卻又如何到了這裡？ * X5 \! C8 [ ^( _4 Q8 i
一想到這個問題，他就感到頭腦裡開始一點點脹痛，仿佛有一隻無形的鐵錘在裡面不住地敲打，整個人都要裂開。
2 n2 S/ f# _3 o 灰袍老僧抓住他的手已經緩緩鬆開，他低頭一看，老僧已然斷氣。
. C/ l7 U7 b: u0 e5 g! t 他拿起手中的事物，那是一個帶著血的金片，刻著一些生辰字樣和麒麟形狀吉祥物。他想不出這樣一個東西會有什麼重要，但老僧的話卻依然在他的耳邊響著：“事關我大宋的命脈……”他看著老僧的臉，清矍而消瘦，他無法從殘存的記憶時尋找出這樣一副面孔。 & [* r2 E. o+ \! g, }8 K, C8 _
“嗖！”“嗖！” N8 I1 H/ ~- ~
他看到前方有幾道白影飛馳而來，不及多想，騰身躍起。他不明白自己的身軀為何變得如此輕捷，竟飄飄然不發出一點聲息。他悄然落在樹巔一束橫枝上。 + l. I$ s* g" k) ?6 T. _: Q
白影及近，像是幾團白色的霧氣，他也看不清究竟是幾個。他揉了揉眼睛，可是看到的依然是幾團飄飄忽忽的影子，在老僧的周圍四散開來，其中一個用一柄如彎勾般的長劍去拔弄那老僧，說道：“死了。”其餘的便一齊笑了起來，那笑聲尖厲而凄號，他只覺得一陣陣的毛骨悚然。
: { d+ Z1 l; F; T “今日咱們獻了這件東西，不知道王爺可有什麼獎賞，”一個東西叫道，“咱也不要別的，只要多一些血祀供奉，就足夠了。”將老僧一條臂膀撕開，放入嘴中血淋淋地啃了起來。 3 k; Q4 u) ]8 x: Q3 n3 L) \. c
其餘那些在老僧的身上搜索什麼，一邊道：“王爺忙著要平息和林那邊的事情，恐怕無暇顧及於此了。”另一個道：“忽必烈王爺乃是真命天子，遲早要揮師南下，這東西嘛，總是用得上，咦……”
) I4 Z% L: t" R3 K. Y 那些人忽然變得焦急起來，將老僧衣物都撕了下來，不住揮抖，看看還沒有，便發起狂來，片刻之間將那老僧撕扯得肢離破碎，血糊糊的灑了滿地。 8 ?8 Z( ?# |- i4 ~& N8 i
在他的心中，此刻恐懼的感覺已被憤怒所取代。
- E& ^) n, ]& v7 b& c( p! J% ^* d 他感覺到自己正在顫抖，幾乎要忍不住跳下來，與那些鬼物大戰一場。可是轉念一想，這是做什麼？身邊至愛的人都已經離開，此番南下，不過是要將他們的骸骨帶回故鄉，葬在孤山上，然後再買上幾壇烈酒，醉死在他們的墳前罷了。
% L" f8 Y8 z5 q/ U" T# a+ T 兵困，饑荒，叛亂，四面受敵，國家淪亡就在眼前，他管得了麼？他覺得一陣風吹過，自己都搖搖欲墜。
) x7 c6 A* N' m: } 傷口不住地流血，他只在馬背上昏昏睡睡，走走停停，他時常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夠走得到臨安？
0 C8 N0 Y9 {, ~, J 那些鬼物已經發現他的戰馬，一隻只魔爪向馬背上伸去。馬兒的眼中露出恐懼的神色，一步步向後退卻，抬頭仰望它的主人，發出最後的哀鳴。
: P# o7 a, V3 t5 u 他再也忍不住，一躍而下，狂刀如雪！
5 ^( Q; p; X% h; e) y5 ~) N 雪光掃過白影，沒有慘叫，沒有血，眼前的鬼影似塵霧般消散。
8 ^8 \' c" m4 ~2 k# G$ K& N& Z0 C0 k 晚風拂過柳林，咧咧作響，江水長流，水波微泛。 ' Z$ o0 u5 P J8 y
灰濛濛的天空下又只剩下他孤孑的身影。人在何方？鬼在何方？ + J! v% } ]- M9 c f5 W" \9 F! y0 n
他只覺得一陣暈眩，低頭一看，老僧的殘肢斷臂腿依然灑在草叢裡，雜草零亂，血跡斑斑。 5 a) Q4 s% Y/ z7 x6 Z
他跨上戰馬，踏上驛道，向著都城臨安的方向急馳而去。
6 g) H" a5 A" h, _8 ~& m, y 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達臨安，但老僧說過，兩天，兩天之內，一定要送到丞相府裡。
$ z; }! T7 w7 T7 k( z+ W% y 他的胸口依然疼得厲害，兩隻磁瓶在他的懷中跳躍著，像是兩顆鮮活的心臟，不時輕輕撞擊他的傷口，他感到很疼，又有些溫馨。 " W5 I7 @0 Y. u `3 S
他忽而看到一個溫馨的人兒坐在他的懷裡，隨著馬背的上下顛簸，不時用嘴脣輕輕碰觸他的臉龐。
' c q" F7 ]" K1 i! ?6 f( b “等到打退了蒙古人，我要帶你去江南，看看那裡的花，那裡的草，那裡的繁華街市。”
+ u$ L7 d9 q D8 Q. |0 ?; e' _/ d- [ “孤山是西湖裡的一座小島。當年林和靖先生就在這裡隱居，種梅養鶴，飲酒賦詩，終身不仕……”
) | I4 S0 d. a' F+ l 懷中的人兒在他的耳邊溫綿絮語，吹氣如蘭，他只覺得一陣陣的心神盪漾，不禁將她摟緊了，輕聲地說：“等到鄂州解圍，我也辭了官，到孤山來隱居，與和靖先生一樣。” # |! ^) p7 V; \5 Y) n
柳兒卻不自在地扭動起來，“你……”，她的臉兒微微發紅。
& h% R: v% a2 V; d7 Y! W7 {3 s/ @ 他明白她為什麼會變得不自在，卻故意裝做不知，繼續說：“我要與和靖先生一樣，一輩子住在孤山，賞梅，養鶴……”
/ j" y+ q, S+ F0 _- |" F 柳兒急了起來：“你敢有負當日盟誓，我……” ) g; u. `) P. j. x: u6 M
他故作不解，問道：“效仿和靖先生雅事，又有負什麼盟誓了？”
3 P c% j5 o% q6 e “和靖先生以梅為妻，以鶴為子，終身未娶……”柳兒把頭埋入他的懷裡，連原本白皙脖根兒都紅透了。 1 L4 X; v$ Q/ W# ]( I+ V. C
天色漸漸昏暗，柳兒伏在他的懷裡，一動不動，他叫她，她並不應答。
( l% ~$ C' d2 x& X 他看見柳兒的脖子上出現了一條血絲，像是剛被刀割過了一般，鮮血慢慢地滲出。
+ [% O" F4 Q- M 他猛然抬頭，發現那幾團白霧一般的人又出現在他的旁邊。他揚鞭策馬，馬兒瘋狂地向前奔跑，可是那幾團霧氣始終不離身邊。
; y$ [4 c2 |$ K- N 他不由得大怒，翻身下馬，柳兒也在他的懷中醒來，他看看她的頸脖，哪裡有血？ ' R5 f, @& c" \" S* l
那些鬼物看他下來，紛紛向後散開，他回過身去看柳兒，柳兒卻與鬼物打了起來，劍如飄雪，裙袂飛揚。左邊一個鬼物正悄無聲息地向柳兒的身後逼近，他大喝一聲，刀光閃處，鬼物煙銷雲散。
2 Z u( H& V5 y, y 其它的鬼物卻並不因此而散去，天完全黑了下來，眼前的東西漸漸模糊。黑暗之中，鬼物們越聚越多，力量越來越強，在耳邊不停怪叫著，他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只是奮力揮舞手裡的刀。
5 b7 c& ?5 [. W' f: u 那邊傳來柳兒的呼喝聲，似是有所不支，他想過去，雙腳卻被什麼東西抱住了，接著有無數個東西撲了上來，糾纏，撕咬…… ' ]8 Q8 ^, _5 c/ n# }3 S
恍恍惚惚中，一只有力的手將自己高高舉起，放在馬背上，接著又一個人被丟了上來，零亂的柔絲上沾著血，靠在他的臉上，他將她摟緊，“柳兒……”
, A, H" j4 n4 ~) ^. A) B3 C+ [# z “走！”一個堅毅的聲音在後面催道，馬兒受到重重一擊，發狂似朝前奔去。
2 V: f! n f3 b7 ^9 n* T3 v! \3 ~ 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趴伏在馬背上，一群小孩圍在身邊，投來興奮而又好奇的目光。 ; A& B& q; g9 t0 J1 |! }5 S
陽光似利劍，穿透晨霧，穿透空氣，也穿透了他傷痕累累的身軀。 * L0 C9 f- v+ @) |/ r- O$ F8 `3 N9 o7 m
沒有痛楚，沒有寒冷，沒有饑餓，麻木而蕭然，他低頭看自己，苦苦思索：這個身軀是我的麼？我是否是已經死去？ : q1 r) M7 r8 V
街市繁華，行人擁擠，這裡就是大宋的國都臨安？
! G, a: E- j$ c* P. j/ h 酒肆裡飄出陣陣濃香，喚醒了他對生命僅殘存的一絲知覺，他看見自己下馬，系鞍，向著酒肆裡面走去。 & ^+ N+ E# H' i; J
食客們看見他，紛紛向後閃避，就連小二拎著酒壺的手也在顫抖：“客客客客官，您來來點什麼……”
( c! L% P+ h+ b+ T “酒，最好的酒！”
# Y. z2 i' ?8 W- E( }2 K 酒上來了，是三十年的紹興花雕，確是好酒。
/ h5 b: t/ V2 a1 n 他命小二擺開三副碗筷，將懷中兩個磁瓶摸出來，分座擺好，說：“天問，柳兒，你兄妹說好回臨安要請我喝酒，今日卻為何讓我來請？”
, F$ ? V' s3 f8 S, `- m# Y1 N 菜也端上來了，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天沒有吃過東西，可是那菜入口，全然沒有滋味。他只好喝酒。 . x3 M, F# s' u7 B
胸前的傷口依然沒有愈合，血已流乾。酒一入腹，就從那傷口裡流出來，滴滴答答，淌到地上。
T \, n7 [/ V' d 他也不知喝了多少壇，卻始終不能醉。
% H0 W3 q O8 b# x6 s/ g! k 隱隱約約中，聽到鄰座的人在談論：“我大宋朝又要改元啦。” 7 K) e' C$ c4 L9 y
“開慶才過了一年，怎地又要改元？” % y8 F; d+ t6 @% Q ~! L
“從此以後，內有賢臣，外無兵患，國泰民安，自然是該改元了。”
1 Z* P- T7 p) e; x “是啊，本來倘若鄂州失守，我大宋半壁江山，勢必難保。天幸出了咱賈丞相，天縱奇才，文武兼備，教那蒙古人嘗盡咱天朝神威，怕是往後再也不敢來犯了。” ) F: g' [8 _3 h! V j' U" @7 o, V
鄂州真的解圍了麼？他不自禁地心中一喜，手上顫抖，連酒壺也翻倒在桌子上。 : o; h) v [# ~( x: U
鄰桌的人回過頭來看看他，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繼續道：“不過聽說這賈丞相當初乃是以外戚而入寵。”
7 U* f% w, B; \. j4 T “外戚怎了，想當初我前朝狄青狄元帥，不也是外戚麼？等咱國勢復甦了，有賈丞相在朝，指不定哪一天揮師北上，盡收失地。”
: O' b$ Z. m! J “可笑那鄂州都統張勝有勇無謀，不聽帥令，只知一味貪功冒進，竟將我一萬精銳之師盡數葬送敵手……” 5 |1 ^" x: D5 [, _; A* Q
鄂州都統張勝？ q0 u% M* ^! A8 c9 [& u$ V; n5 c' f
他忽然想起來，當時自己和賈大帥爭論得很厲害。
$ s8 Q5 b8 k% @* e: K 他仿佛聽見自己說道：“蒙古皇帝蒙哥死於重慶，阿里不哥在和林稱帝，忽必烈急於爭奪帝位，已經無心打仗了，現在的敵人軍心渙散，此時出擊，必可大獲全勝。”
3 f5 o+ q& q; P 賈大帥卻說：“萬事以和為貴嘛，既然他們不想打了，就趕緊議和，他們必定應允。”
3 _; Y6 i7 a5 m, |- i6 J3 n 他說：“大帥啊，在蒙古人之中，忽必烈用人用兵，無人能敵，等到他搶回帝位，還是會來攻我大宋。倘若我們能乘此時機傷了他的元氣，甚或擒殺忽必烈，則幾十年內，蒙人必定是再也不敢來犯了。”
% P {8 U. E7 k3 y0 H2 U0 z# c- I 大帥說：“要是一擊不成，把那些蠻人激怒了發起狂來，那可如何是好？” ; ^/ G. e, _! ?4 v
他說：“現今高達、呂文德、向士璧、曹世雄等各路重兵，都來援鄂，我兵力實已數倍於敵軍，就算不成，回城自保，也必定無虞。” 2 e9 ^( J0 n* e. T& A& h7 }/ o$ {
大帥嘆了口氣，無力地坐倒在他的帥椅上，“好，好，聽你的……”
' x5 A1 U% g' k* V4 ?9 R, u, P6 d 當日殺了蒙古人派來勸降的使者，相約由他親率一萬精兵，夜襲敵營，先殺他個措手不及，等到敵軍一亂，各路兵馬從四面圍上，合而殲之。
5 v' }& [; @/ O5 }1 W8 { 一萬人馬靜悄悄地深入敵營，殺了幾個沒精打彩的哨兵，一切出奇的順利。點火焚燒敵人營帳，烈焰沖天而起，奇怪的是竟然沒有驚慌四散的人群。
# |5 v5 f6 f% S9 H8 X- W N( `2 _# g 他只覺得心中咯噔一沉。果然，未過片刻，擂鼓聲起，數不清的蒙古兵從四面八方涌了上來。殺伐聲，吶喊聲，振聾發聵！這是一場空前慘烈的廝殺，戰至天明，他的身邊只剩下了數百人，而蒙古兵像潮水一般涌上，無窮無盡。
2 M# y# }! r$ ~5 g" a3 e" ? 戰馬下有隻手抱住了他的腳，他一看，是他手下的一個將領，只剩下半個身子，血肉模糊，口中叫道：“殺我吧，快殺了我吧，實在是痛啊……” - j# H( `' t( `/ C
身邊的將士不斷地倒下，他的心中仿佛有一把利刃在割著，看看已無生望，“天亡我也！”，他慘然大笑，橫刀架在自己的頸脖上。
' z7 d# k# R4 h% O. z$ _ 他忽然看到前方蒙古軍中混亂起來，不由得精神一震，“他們來了，為何此時才來？”他打點精神，重新殺入重圍，在震天般的廝殺聲中，他聽到一個聲音，“張勝大哥，你在哪裡——” 8 j7 D9 n7 ~$ U
他深吸一口氣，縱聲長嘯，很快地那邊也有兩道嘯聲傳來，一個清越悠揚，一個沉穩重濁，將兩軍廝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他只覺得心中一陣熱流涌過。
3 J3 P$ E) g! g4 M: r2 f 天問，柳兒，是你們來了？
/ t8 g0 K5 m# u9 x; f 當日坐擁圍城，數次遣將殺出重圍進京求援，可是援軍始終不至。眼看著城墻塌陷，糧草殆盡，在即將絕望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聲音，將鄂州城從破亡的邊緣拉回。
2 ~9 b* b, O g; L& Z- U, u 他當時奇怪地望著城下的那支人馬，穿的分明是蒙古士兵的衣服，可是那聲音，那聲音……
2 u Z1 k9 V- ^8 Q0 G 蒙古軍中突然露出了那張熟悉可人的臉：“張勝大哥，是我們哪，快開城門，他們要追來了！”
. P' I3 _9 p" M; a G- U- C 他慌忙打開城門，蒙古兵推著一輛輛車子魚灌而入，滿城守軍都手把刀槍深懷戒意地望著這支奇怪的蒙古兵。
2 o* c! y- o o. h3 p% z+ n 柳兒將蒙古帽摔在地上，用力踩了幾腳，臉兒紅撲撲地嗔道：“蒙古人的臭衣裳，穿著可真難受。” " b, v% M. b2 W% p
天問笑意吟吟地說：“我兄妹特來投靠張都統，略備薄禮，還望笑納。”車子一輛輛打開，竟赫然全是黃燦燦的糧食！
# t1 ?+ g! G9 z; P# s “你們……你們……”他已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 d' M( [9 N: A2 [/ c4 a “我兄妹得知張大哥兵困鄂州，故約集了數千江湖義士，前來救援。途中正好遇到一支韃子兵來送糧食，咱也不跟他客氣，全部笑納，哈哈。因為沿途全是韃子兵，害怕太過招搖，所以就全部換上了他們的裝束，不想還是被看破了……” v. f; M: j) |5 [8 n
蒙古大軍在數千江湖好手的衝擊下，很快亂了陣腳。他覷準東南角處敵兵薄弱，呼喝一聲，眾人一齊奮力衝去，刀光閃亮，血肉橫飛，殺開一條血路。 2 {; X& p& Q- D! G2 J- }( q
但是眼前仿佛是一個無邊無際的大海，無論到哪裡，都有數不清的蒙古兵涌上來。從清晨戰到日正當中，身邊的將士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自己的身子也開始漸漸綿軟下來，連刀都快提不動了。 + O7 E9 J' e: ^" B: t/ P
正午的陽光映得他無法睜開眼睛，他軟軟地趴在馬背上，忽然感到後背一陣劇痛，他感到自己似乎被什麼利刃挑了起來，接著重重地落到地上，數柄長矛向自己的胸口刺落。
6 [" m; x9 U9 p+ K. ^: S" N# a! a6 l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有人將自己提了起來：“張大哥，振作起來，振作起來啊！” : L$ T* p# o9 q0 ~/ E* e: `
但是他哪裡還站得起來？那人一鬆手，他又癱倒在地。 * a$ i& z0 d+ h8 E/ x, R& Y
那人殺退了身前幾個蒙古兵，將他扛到背上。他努力地睜開眼睛，“是天問嗎，柳兒，柳兒呢？” ) C" P) s- X4 C3 o" N/ Y7 L, F
天問奮勇殺敵，無暇旁顧。他看到天問的身上鮮血淋漓，足下顛跛，顯是受傷不輕，心中一陣難受，一把將他用力推開，叫道：“你走！帶上柳兒走，不要管我。”心情激盪之下，只覺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4 M6 M- A% ^$ M 晃晃悠悠地過了不知多久，他覺得自己的身子重重地一頓，睜開眼睛，看見自己坐在馬背上，柳兒就趴伏在身前，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6 p6 s- D6 w( g 他的前面佇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身上橫七豎八插了不知多少支箭，幾乎成了一個血人，手中的劍也沒了，此刻正拎著一具蒙古士兵屍體，不住地狂舞。蒙古兵顯然是被他的模樣驚呆了，竟沒有一人敢向前來。
I. q- i2 N: K “天問……”他的聲音已經嘶啞。
. [4 W; A- m! W4 w( F “走啊！”天問回過頭來，臉如鋼魄，身似山峰，鮮血不住地向外噴濺，夕陽映照下，形成一道神奇瑰麗的彩虹。
3 [1 }; g+ P# Y/ h) ] 他只覺得眼中一陣模糊，熱淚止不住地滾落。 5 I/ s0 u$ U4 l7 ?6 a) K9 B) x
天問揮起屍體，重重地砸在馬臀上，馬兒便撒開四蹄朝前衝去。他眼睜睜地看著天問的身形漸漸遠去，漸漸消逝。
+ f. H( L2 ]6 r {( \" `% o5 I; { 鄂州解圍了，蒙古退兵了，天下太平了。 6 R% q8 P4 X; Q, m: S
他對著面前的兩個磁瓶說道，“還有一件事，做完之後，我們就可以同去西湖孤山，過那隱居世外的神仙日子了。” 2 u5 Q" K6 v S& d( Q0 u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找到丞相府的。下人們嫌他髒，不願讓他入內，一個武官模樣的人在門口問道：“那東西在哪兒，快拿出來吧。”
3 C5 I5 M# p ?% ^3 p 他說：“我要見丞相，此物關乎大宋命脈，我該親手交給賈丞相。”
! e0 H* B* \& B( p6 |0 I8 r 那人臉上露出慍色，喝道：“丞相大人日理萬機，焉得有許多功夫來理會你？快拿來吧。”
4 G: d; |4 A+ ]4 b" o 他也無心糾纏，就從懷中掏出那塊金片，慎重地遞了過去，那人正要來接，一看血漬斑斑，猶豫了一會兒，從下人那裡扯過一塊抹布，隨手裹住，心不在焉地道：“可以去帳房領賞了。”
# c5 p. q& X/ Z. p6 o1 g, g 那個人忽然回過頭來看看他，神色驟變，面色如土，眼睛睜得很大，像是見了鬼一般，不住地往後退，忽然轉過身，發狂似地朝裡奔去。 3 u6 z+ d3 @( ?* |9 x
他覺得這個人有些熟悉，可是心中一片茫然，越是去想，越是迷惘，恍惚之間，他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丞相大人的書房外面。
9 u8 w+ N- n, p* \ 裡面的人正喘著粗氣，“奇怪，奇怪……”驚魂卜定，方才說道：“那人將此物送來了。卻不知究竟是什麼東西，怎地關乎我大宋命脈了？” / m2 i a; J9 R
賈丞相哈哈大笑，顯得甚為得意：“什麼命脈不命脈？不過一個玩物罷了。前些日太子的一個寵妾陪同太子外出遊玩時，不慎失落了此物，一直掛懷，著我遣人尋找，我怕他們不盡心，便放出此言。聽得外面傳言，江湖人為此拼得你死我活，就連蒙古人也心存覬覦，當真可笑。”
6 N: u0 o& N( } \* U% _ “唉，剛才那個人，我是越看越像，像那個鄂州都統張勝……” U3 t& I1 ^9 i
“胡說！”賈丞相罵道：“張勝早死了，哪裡還有第二個張勝……” 張勝早死了！ ! g/ d# P- D' f3 A2 Y3 `4 `
他感到自己的身子漸漸失去了重量，像一片羽毛般，漂浮在空中，幽幽蕩蕩，無所適從，有一隻溫婉的手拉著他說：“不，我們沒有死，我們都沒有死。” , a G8 d( {' I0 g. O% I! Y
不知何時，他們已經躺在一堆草垛兒上，懷中的人兒發絲零亂，血染羅裳，聲音綿弱而輕微：“我們都不會死，我們還要一同回江南，上孤山……”
' Q. u: P4 K `7 A! `* r 鮮血從她的頸脖上不住地往外噴涌，他用身體擋住，可是血貼著的胸膛淌下，用手捂住，血從他的指縫裡流出，用臉貼上，血沿著他的臉頰滑落。
! C3 l: ~2 ] i4 W 懷中的人兒氣息奄奄：“大帥不肯發兵，我們去求高達，去求呂文德，可是大帥有令，誰敢擅自用兵，皆以軍法處置，他們不敢動啊！賈大帥躲起來了，孫虎臣帶了五萬人馬把守門外，根本見不到他。我們知道自己人少力寡，於大局無補，可是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城門緊閉，大帥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城，我們硬殺出來……”
7 i3 a* I1 Z( K7 x5 ^ 他將她摟緊在懷中，又是傷心，又是絕望，輕聲撫慰她：“不要說了，那都過去了……” , G: I b9 |/ ~# v
“不，我要說，我要說！”懷中的人兒掙扎著坐起，臉色蒼白，眼中淚水潸潸，“我們殺出城外，看到幾個人鬼鬼祟祟，抓來一加審問，才知道，他們是剛從蒙古營中回來，大帥早已派人前去議和了！大帥以俯首稱臣，以江北所有土地，以歲奉銀絹各二十萬的代價，乞求蒙古人退兵！大帥深恐蒙古人不信，所以將你要夜襲敵營的消息，也盡數提前告訴他們了啊……”
, X& a, y, F- o5 M+ e 霎那間他只覺得天旋地轉，耳中嗡嗡作響。
; _3 r. n2 i: f) Y: c8 q! F% I 懷中的人兒氣息漸弱，他低頭吻她，她沒有回應。他想要放聲大哭，可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2 l& @& D: b m 懷中的人兒已經冰冷，晦風蕭瑟，黑暗無邊。
" m& g' e5 j) V% ] G 他記得自己醒來時，竟感覺不到絲毫悲傷。 $ g7 d0 C$ r( u, y* E
他的身旁有幾具蒙古人的屍體，他爬起來，發現自己的身下躺了一個人，身穿宋朝將官的盔甲，頭顱已被割去，手上緊緊握著的，竟是自己那把戰刀！ , T. F! C; I' ?: G0 U" s4 P8 z7 ~' R
馬兒臥在那具屍首的身邊，眼中無限依戀，忽而抬起著來望著自己，露出一種哀傷的神情。 3 P- S6 ?2 y$ ~( S
他不知自己是怎麼帶著柳兒回到戰場，又怎麼尋找到天問的遺體，堆柴，點火，看那兩具軀體在烈焰中化為灰燼。 : }9 k9 S! B/ y6 I: @! W- {
一切都機械而麻木，他不明白自己的心中為何是那麼空寂，蕭瑟和惘然。
# R) c0 O5 U6 g$ _' x n! v- [+ \ 那是因為，他已經死了！
8 `+ P2 c" U- p$ j; R0 _) R3 S- Q 丞相府裡刮起一陣奇怪的大風，狂風拔起大樹，掀翻堂前的牌匾，吹得每個人的心中都不寒而慄。
& ?* k3 a9 a! X( z' `* |+ P. M8 m 孫虎臣攙扶已縮成一團的賈似道走出書房，驚恐地看見兩隻磁瓶從半空中墜落下來，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3 G& o. i. l* v2 j8 m E( x j 陣陣塵埃在地上濺起，忽而幻作人形，隨風揚散。
' b6 _5 L! { Z5 E 要是清風有情，也許會捎上他們的骸灰，掠過西湖，來到孤山。
5 [. T! J {2 W. b2 ?2 ]0 K （完） |
|
發表於 2007-9-17 02:56 P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