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８. E3 j7 _! n0 T! r
也許是玄澹心法的緣故，或者僅僅因為我自己的心，我的力量遠遠超越了曾經聽說過的、關於其他蜃族同類的能力。
! [! m: T- b, y# X6 f 一隻蜃可以有多大的法力，這完全取決於口腹的慾望。慾望越強烈，蜃氣主宰的範圍就越廣大，就像人的野心。* Y/ i: @% o1 N3 [, z$ ^* o6 S
人世千萬年來不停上演的朝代更迭江山易主，那同一出鬧劇的輪迴，每一次台上只是換過不同名姓的戲子，冠帶赫赫地登場，換一套全新的行頭覆蓋住那塵封的前朝衣冠，以為這就是日月新天。而戲的內容從來不曾改變，那些陰謀、欺騙、背叛與出賣，從來不曾改變。8 y: L! U% P, u: t! Y( {9 v2 L
每一個黃袍加身的戲子總以為自己便是一切更迭的終結，鐵打的江山萬萬年。最終一一在煙塵與血光中黯然下場。上場門邊，被選中的新人自草莽或朝堂中崛起，正興奮地等待著接替，把前人早已爛熟千百遍的唱詞從頭再唱一回。這就是人世間翻天覆地的大事，皇冠的榮耀，山河的易姓，野心的實現。你說，這一切在史書中嚴肅而輝煌著的，和我的口腹之慾究竟，有什麼分別？
% X0 G% x& I t/ [1 ~ [. ~, w. ^+ K 從此我的生活很簡單。只是吃。沒有搏殺，沒有抵抗，出現在我視野中的獵物沒有逃脫的可能。一切來得太容易，我的歲月是寂靜無聲的，醒著也像在睡。
9 |' u/ \5 ]' N6 t# d+ ~& G% ] 我的對手太過不堪一擊。甚至沒有一個人可以製造出一點喧鬧來打破這連夢也沒有的、沉重清淨的睡眠。
1 {0 j! s4 P9 }! G' K* y0 w+ b+ ^ 黑暗。1 c* |2 \! Q, z" O
無名島上沒有名字的洞府，全世界最美麗的誘餌。它為我領來一批又一批源源不絕的獵物，像韭菜割了又長。人們前仆後繼，懷著稱霸武林的雄心與長生不死的熱切，投入我的懷抱。我從不操心誘餌的功效，他們自己會相互傳播，互相勾心鬥角地探聽，把自己所得到的消息小心藏掖起來而其實還是在傳播，人就是有這個好奇與刺探的本事，面對珍寶他們的嗅覺比什麼都靈。每個人的私心都在推波助瀾，幫我不費吹灰之力地達到我的目的——在遙遠的中原，江湖之上。
: y- J) L2 O8 l& ?5 I; ]: D 江湖。有時我會想起從前有一個來自江湖的人，他不肯告訴我江湖是什麼。但現在我知道了。江湖就是一個自作聰明的陷阱，人們自己挖掘，然後，自己跳下去。
5 A# f2 d' P, \; u. Y/ J 他們不累麼？有時候我難免對這些生物有些憐憫，所以我讓他們在我的懷抱裡睡去，遠離了所有的算計與爭鬥，永遠地沉睡下去。我給他們最乾淨的、最後的棲身地，和我的一樣寂靜無聲。在那黑暗裡他們都不爭了，不鬥了，世代的仇敵同樣安靜地睡在我腹中。
( A6 p3 s, R# x% d( B 也許安靜，是我所能給予他們的，最好的禮物。( t$ f: f8 ]4 U% O
在這個生命繁衍不息、挨挨擠擠的世界上，總是需要收割者的。那麼，就讓我來當吧。
; n* M V" E3 B* | 死亡收割生命，生命帶來死亡。世界就這樣，週而復始。& f( q+ J. r1 `0 X6 h& v
這就是平衡。7 A9 Z4 f6 T `2 U6 i
0 E- ^3 R2 C$ t& x 後來，關於無名洞府的訊息據說它流入朝廷。這很自然。作為掌握天下最高權力的主人，某個黃袍在身的傀儡，他比誰都更留戀這個人世。可是那些衣履華貴的獵物和其他的一些實在也沒什麼區別。
9 E3 b3 V L2 ]. L) T0 f, o 他們的味道都是一樣的。. E' a" ^# T, O9 N- D1 `, R7 a. [6 L
我甚至不能辨認他們衣袍上刺繡的皇家徽記。也分不清這些同為遙遠中原龍座上那個身披黃袍的戲子所派遣來的人，他們彼此間的官階身份是如何分別高下。! p' ^: z7 P7 S( U. e- M5 w! n/ Y
他們都一樣。我懶得細看。
+ Z% {2 p' z! n 你知道，我上一次在人間與那些被衣裳上的刺繡囿限得涇渭分明的大人物們廝混之時，離現在已經過去了五百多年。
3 c# {2 C- K K/ G 我想我久已遺忘，那些眼看著人類用衣服為自己圍出不可逾越的雷池的日子。* n( {% j* [8 B/ Y! Q' I& u
剝去了衣服，下面的肉。/體，同樣是不夠我填牙縫的渺小。8 ~ v1 R$ T% Q2 C
有一次我還見到了大呂先生，在一艘向島嶼駛來的海船上。在離島還有三百里之處我便截獲了它，甲板上那個龍鐘顢頇的老兒便是大呂先生麼？他的身體已枯朽如一把衰草不能抵擋海上凜冽的寒風，然而他仍堅持呆在船頭，強睜昏花老眼指手劃腳，生怕他的徒子徒孫們偏離了正確的航向。 V2 T% P2 o, K$ z" L3 x
偏離什麼航向？到我口中的航向麼？
3 H5 G' F; s( Z 我在水下笑了。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5 R2 ^+ L* v/ d* N. D) Q: S
蜃氣在海面瀰漫的一刻，我看到大呂先生那風燭殘年的身軀突然像隻兔子般活蹦亂跳，幾乎是一個奇跡，過去我從未想像一個老得連口角淌落的涎水都要弟子幫忙擦拭的人居然能爆發出這樣的力量與速度，他伸展雙臂如一隻瘦鷹，將身邊最近的幾個弟子抓住，圍繞在身邊形成一面人肉盾牌。在群弟子的哀聲叫喊中，這老兒抓著盾牌飛身閃入船艙，在艙口運臂將他們凌越甲板，拋落入海。也許他意識到危機的迫近，希望這些年輕力壯的誘餌在落海後能吸引怪物的注意，從而爭取逃亡時間。他有多少年紀了？七十、八十、還是九十歲？這樣年紀的人類，早該蹣跚\在瓜棚豆架下，頤享人生最後的時光。他不該到海上來受風寒，這只有加速他的路走向盡頭的時間。) b8 }# Z7 N% {
但是玄澹心法，傳說中永生的玄澹心法，如果有了它，還怕什麼七十、八十、九十歲？還怕什麼死？他可以一直一直一直活下去，帶著天山掌門的頭銜與武林耋宿的光環，享受它們直到天荒地老。& e2 u5 k* X! s0 T, O, f# W
就算沒有玄澹心法，還有島上數不清的仙花異草。萬年靈芝，延壽百紀，直若等閒。這是江湖上眾口相傳的，鑿鑿事實。# @" W* j% K% O# W- u: |/ p! G: U
仙花與異草與長生心訣永遠都在那兒，只看誰有本事得到它。- X' ?/ N% K" k* e5 I% r; p, S
大呂先生進艙後，我沒有再見到他。幻美的蜃氣濛濛瀰漫過整個海面，像水一樣流過那艘船。然後我目送著空船在海波的推動下，悠悠蕩蕩漂遠，消失在海天的盡頭。
/ f" Z$ o8 {9 W ?% S0 i, ]" H7 K 蜃氣能夠自動識別有生命與無生命的物體。所過之處，岩石、房屋、船隻皆能毫髮無損，而一切擁有體溫與呼吸的東西，將蕩然無存。包括被種植在玉盆內、以從天山之巔帶來的泥土精心培育著的雪蓮花。誰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帶這麼一個累贅到海上的冒險中來，也許那是個大吉大利的好兆頭也許\是萬一在遭到致命傷害後續命的靈藥，人類為了一條小命長些再長些，可以想出無數的花頭。
9 p, q9 D3 `# t/ l6 o) e2 @' {; F, a 你說奇怪不奇怪。人類，他們的意志是這樣頑強，能夠窮極所有努力只求保住一口殘喘，可是他們的生命，如此脆弱。
/ J; n2 K: `$ M% [; q f' ^ 就像一枚搖搖欲墜的燈火，只需吹上一口氣，撲地就熄滅。( N& z2 y1 V, O
這個遊戲過於輕易，它沒有什麼好玩的。$ O9 G3 X+ ^4 [' l j
但我沒有其他消遣。
& Y5 j3 Y( ?) ?& D ^" J- M2 w" ^6 A9 z% P
慾望是不斷膨脹的魔鬼，如同人的野心，有了平安茶飯，又想嬌妻愛子，有了玉堂金馬，又想號令天下。等到一切都牢牢在握再沒有什麼可以追求，便開始希求長生不老。如果沒有死亡適時的降臨把一切劃上終結，它可以蔓延到無限，時間與空間，都被吞沒。. l/ F* ]9 k' e" I" G
我的慾望也是這樣。越吃就越覺得飢餓，我裡面呼喊著的空虛，一次比一次需要更多的生命去填充。
2 ~1 b; U/ g' D: K) x1 K7 `4 P8 ] 這是不可救藥的毒。我中毒已太深，像世上服食五石散的人們，骨髓與血液都已深深地依賴上那帶來短暫幻覺卻把人推入更黑的、沒有光的所在的甘美毒藥。受制於它所允諾的虛假快感，一步步往沒有回頭路的方向走去，自己也不知道何時是盡頭。7 c& k6 g# C* r
或許我和我的獵物們，實在也沒有分別。我不在乎。生命的收割者與被收割者，從來都只是命運掌中相同的棋子。一個遊戲，既然甘願投入，便應該毫無怨言。我是人們命運的主宰者，是天，然而天意之上，還有天意。" {) Q$ Z: }8 X, x! R7 N* C5 B. J
人，鬼，妖，獸，仙，佛，神明。天。我們都只不過是因果裡流轉的眾生。0 n1 X4 J- ^+ j# k
沒有自主的可能。* k& s$ G# [& \! E) x7 e9 R! D- B/ K
讓我和你們一起，把這遊戲堅持下去吧。讓我們看看，它最終，會給我們什麼樣的畫面。# }7 K' T* y3 J* G
我不會感到焦急。
5 E( b* ^" p& a& a; K R4 K7 j+ s) ` 我狩獵人類，狩獵水族，狩獵海獸與飛鳥，我狩獵過鮫人的部落與闖入我狩獵範圍的同族。是的，蜃是從不顯露形體的獵者，然而這並不代表，它沒有身體。$ L* w. f3 c) d% `/ Q
只要是有身體的，就可以吃。我的同族釋放出無堅不摧的武器，但是我的更加強大，幻景無邊，將它與它的蜃氣，一網打盡。
$ o% e( f$ y) j6 Q0 a 我已經喪心病狂。這是一隻萬年靈龜對我說的，有一天它跋涉過萬里海程來警告我。它說它修行萬年，除了讓自己與世無爭地活下去，沒有修煉過任何攻擊殺戮的法術。它說它在遙遠的地方聽到我的惡名，如今在大洋之內，相通的水流早把關於極北海域稱霸的一隻蜃妖的名聲傳遍四海。她沒有任何背景與來歷，她憑空出現在世上，因為什麼無人得知的神秘的緣故，擁有凌駕同類的法力與不知悔改的殺意，窮凶極惡，罪孽纍纍。/ I; o0 q5 X) `5 C; |7 r: A7 i5 k( ]/ W
她是水族與人類共同的公敵。在她的口腹之中沉澱著重重血海，這債務有一天，終要清還。7 u. V8 [8 p, T( C5 l
靈龜說，在這個由肉眼不可見的巨大鰲魚以身體為承托所支撐著的世界上，生存著五個最強大的種族。它們是海裡的鮫人、蜃族，黑暗中的鬼族與大陸上的妖獸一族與人類修行而成的劍仙。鰲魚以自身構成世界的基點，它背上馱著整個海洋與大地，承載萬物生息，而在它的身體之下則生存著永遠不見天日的暗鬼族群。五個強大種族擁有不分高下的能力，彼此間有著相互制約忌憚的關係，它們誰也無法徹底消滅對方，同時又都離不開對方，這就是儘管自開天闢地以來五族間的爭鬥從未有一刻停止、卻仍然保持著永恆的平衡，使這個由鰲魚支撐的世界得以存在至今的原因。雖然暗鬼族群不甘心不見天日的地位而一直沒有放棄過企圖迫使鰲魚翻身、陰陽顛倒的努力，而其他四個種族間的紛爭也終古持續，這個世界卻始終以它守恆的規則為所有或強或弱的生物提供著棲身的舞台。暗鬼想要顛覆陰陽，鮫人、蜃族與妖獸不懈地挑戰著人類萬物之靈的地位，而劍仙則要消滅這一切。五種力量它們勢如水火又相生相剋，它們是與生俱來的天敵，也是彼此不可或缺的依靠，和賴以存在的理由。
# I* c0 v8 n. |% Y2 S 我聽說，你宣稱自己要維持世界的平衡。可是你根本不懂，什麼才是平衡。世間一切生命之所以能夠存在下去，那是因為它們都遵循著上天的守則。它們既是對方的食物，也以對方為食。彼此的生命滋養了彼此。這就是天意讓這個世界在殺戮與血腥中一直蕃衍不息的方法。而你的殺戮已經逾越這個守則。! }% r# P; [- Y4 G$ o/ t$ j9 \
靈龜慢悠悠地以它不容置疑的語氣向我宣告，作為五族中蜃族的一員，你的所作所為早已公然蔑視了上天的安排。上天要這個世界在五族的平衡中、在鰲魚的背負下維持它的運轉，而你，你在破壞它。上天不會容許任何對於它權威的叛逆，我們都應該敬畏上天，因為我們都是在它的意旨下被製造出來的子民，無論時間運行到任何年代，直到這個世界和鰲魚一同毀滅之前，這遊戲的規則不會改變。任何意圖違背它的生命都將遭到懲罰，你也不例外。在你不可一世肆意羞辱生命的時候，你要始終記住一句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 {, r' A$ o- a( C+ _ 是天意要我們存在，我們才能存在。蜃妖，你看看我，我活了一萬歲。我這一萬年的生命和你一千年的生命，以及那些被你視為草菅的人類，哪怕再渺小的浮游魚蝦，我們，都是同樣的生命。在上天眼裡我們沒有任何差別。蜃妖，請你記住，儘管你擁有遠邁同類的力量，你仍然是一個在天意的手心裡聽從安排的生命。你和那些葬身你口腹之中的人類沒有任何不同。上天要一種生命存在這世上，一定有它的理由。可是你在做什麼？你以永生為誘餌企圖滅絕世間所有的種族，連你的同類也不放過。我不管人類對你曾經造成過怎樣的傷害，這都不是你輕視生命的理由。我今天來到你面前，只是想告訴你一句話，蜃妖，沒有一個人擁有取消其他生命的權力，任何企圖背叛天意的人最終都將得到報應，自古至今，都是如此，而今天，你也不會是例外。
; `1 Y3 Y( U9 m& b 我希望你，好自為之。蜃妖。8 y, K) d: |, v
, @$ \/ l( j& q) O
靈龜說它向我揭示了世界的真相。
9 \ e8 \; i% k! J 可是什麼才是真相。什麼是，天意。6 k0 }9 i+ e( n) Z1 W' U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麼。什麼五族，什麼鰲魚，什麼天道的眼睛。天道對我，從來沒有睜開過它的眼睛。即使今天它要醒來看到發生在極北海域的一切，我也不稀罕。1 {4 W h: x8 e4 ~" Z Q; P
如果它要懲罰，那就懲罰吧。我從未以為自己可以逃脫報應這東西，雖然它在我千年的生命中，始終是一個被冠以公理之名的騙局。 n+ Y; ?: v$ q6 V# p0 E D; b' L
什麼是天意？你告訴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為此我可以擔當任何後果。一萬年靈龜之壽，看破紅塵的慧眼你不曾看到過我承受的痛苦，痛苦可以平息，但失去了的永遠不會再回來。這一刻，我要他們償還。3 y' N; T/ c. {
他們必須償還。! z/ o. M% ] D9 D& U
我曾經和你一樣，相信忍耐可以解決一切。寬恕傷害我的人們，聽從上天的安排。我相信這個世界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會是毫無理由，苦難或許是上天對我們在上一個輪迴中虧欠過別人的懲罰。平靜地接受它，將獲得上天的諒解，在下一世中得到應得的補償。可是上天，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你告訴我。
1 u3 K% x* r, r% A! V- N 不，天意之上還有天意。世界是一層一層的階梯，永遠不會互相瞭解。現在讓我來告訴你，上天和我們一樣，只不過是造化中被播弄戲耍的眾生。眾生芸芸，既然它有決定命運的權力，那麼我也有。; h1 y) f. |4 c& E* v/ Z& g
我已忍耐了一千年。我不想再忍。, |% D9 \* L V" W k8 _
就讓你的天意懲罰我吧。報應我吧，我等著。8 G. O& k' K% p5 o+ Z! M1 G
我只是一個意外地獲得了超凡力量的蜃妖，請你，不要對我談起天道。我不會去試圖瞭解我看不見的東西。鰲魚背上享受著陽光的四個種族不懂暗鬼的苦難，你也不要希望我能看到人類的不得已。沒有誰天生應該懂得別人的苦難，不是嗎？2 u9 D/ B9 M6 c8 M: F& X. U
活著的人永遠看不見死鬼的黑暗。當輪到我接受報應的那一天，我會接受，但在這之前，誰也無權阻止我的復仇，就算是上天，也一樣。
+ t6 L" x% D* {$ o7 ]7 _9 n8 j 我是活在黑暗中的。因此我胸中所能吐出給予這世界的，也只有黑暗。如果你不要，請你告訴我，一個長埋在餓鬼道中的眾生，還有什麼其他東西可以拿給世人？
! ^0 J: U1 Q3 Q, E/ } 你還能希望我拿出什麼。我現在就給你看。/ q3 n) n M: Y0 U
5 U; w( ^6 {# ^6 Y3 Q8 V- S 吞吃了萬年靈龜之後，我的眼裡滾落下大大小小的珠子。不，那不是眼淚。我早已告訴過你，這世上除了人類，沒有其他生物會流出這無用的液體。
+ N. ` \& G. C# m 而人類的眼淚，一千年來，我沒有看到過。每一個在蜃氣中將死的人，他們只會狂叫、咒罵，淌出惡臭失禁的尿水。6 K2 }2 d; a$ O( y
人類的眼淚和寬恕、和善良與情愛一樣，都只不過是他們自造的名詞。從我兩眼中行行滾出的淡紅明珠，那只是靈龜的萬年功\力正在被吸收和消融的佐證。4 _% F" m: o; P' W: }
沒有那麼多美麗的借口。) g! C. ]. ~2 k9 _% H
我披散著長髮在海底旋舞。千年來從未修剪過的頭髮早已蔓延出相當於我身體幾倍的長度，它們在海水中飄散開來，像萬縷漆黑的煙絲，像生著長長觸手自行其是的巨大活物，環繞在我週遭，在照亮黑暗的珠光中龍飛鳳舞。我把自己深藏在精美絕倫的網中，其他任何的生命，它們進不去，我出不來。
' p7 y K9 ]8 @$ z* O( m4 M3 p3 y 長髮陪我在這黑暗中跳舞。漆黑的網羅之間，順水拋灑著淡紅色滴溜溜滾動的明珠。它們是蜃妖之氣、劍仙心法加上萬年靈龜道行共同凝結而成的至寶，如果誰能服食一顆，將獲得出乎意料的功力與壽數。
, [5 P" r9 } i3 m" [) v6 p 淡紅明珠墜落在白沙之中，靜靜地被埋藏，沒有誰來拾取。就像我煥發著珠光的身體，潔白玲瓏，和所有妖物一樣，力量越強我的皮囊就越完美，孤獨地在海中游弋的時候，我知道自己依然是美麗的。遠離塵囂的、不可接近的危險的美麗，就像一個美麗的瘋女人。% G: g; O% s% Y& |9 l8 X- `
我知道我已走火入魔。
* Q- F2 W" A5 j3 }- S5 a; K 我情願走火入魔。
3 u1 D+ i! Z1 r6 q. l4 d Q 或許有一天，人們將不再稱我為蜃妖。當我不停膨脹的力量繼續向四面八方蔓延下去，世上的人，他們將敬畏地稱呼我為，蜃魔。* w4 ]* Y. o8 R3 V8 A
我會用力量告訴他們，我比上天更值得敬畏。
4 H/ X5 f4 O0 u, _; e- p: Z8 U 不要再試圖勸說我放棄殺戮。我知道。
$ s0 G1 ?, k5 w4 C3 _ 我已經瘋了。
' y6 u# h: i) c6 l% i/ n" T& f! {0 v1 j. ], \, J% o
我逐漸學會控制蜃氣，不再只是毫無方向與邊際的蔓延，在不想狩獵的日子裡我玩弄著它，在海面上可以製造出任何景象。無論人物、樓閣甚至江山，蜃氣都能夠幾近亂真地模擬，在那光彩照人的幻景面前，你絕不會想到它是假的。你想看到的任何東西，都能即刻出現在眼前。
; }2 T8 o) Q' b# ]. G2 [ 可是這時候，我不知道我想要看到什麼。% t6 v% h) J! G1 @7 R k$ U
不為殺戮而瀰漫的蜃氣如同無主遊魂，在湛藍海面上盲目地爬行一陣，不成形狀地消滅了它自己。即使憑空造出九州山河，對我，又有什麼用呢。
1 F9 L: r& @8 G/ W5 ~, M7 ~4 ` Q2 \0 d 虛幻的終究是虛幻。當我可以隨心所欲地控制蜃氣形狀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遺忘，多年前在那場遭遇鮫怪的災難中，我的力量第一次覺醒、自行其是地以一個人類的形體呈現出來的面貌。直到那一刻，我絲毫不知道自己體內蘊蓄著這樣的能力。; u6 Y/ ]* L% j8 i0 b
那是否因為，我一直，思念著他……我記得在那滅頂的疼痛與凌辱中我嘶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2 U/ e- V! {# q, L 然而我已忘記他的模樣。就像無法憑借這持續的寂靜去回憶他的聲音。那個人他留給我的一切在時間中漸行漸遠，終於剝落成空白。
' S. q+ G' z) V% q# v& J 在被別的男人壓在身下蹂躪時所出現的幻象……那就是我最後一次看到的他。透明的衣袂被我痙攣伸出的手臂空空穿越。
A4 h7 {6 q) _" V0 c 我忘記了他的樣子，所以我不能用蜃氣再造一個他。世上的燕雲，只有一個。而他——我想——是永遠離開了我。
: _" p$ U$ [' o4 [$ P 從化身為蜃開始，到現在，又過去了多少年？
# T4 y' s* \; t1 l 我想他不會再回來了。
7 g |4 _+ T! V* c: R 在沒有任何其他生命來分享的這片越來越廣大的海水裡，我逐漸瞭解，也許當大海吞噬生命的時候，它什麼也沒有想，它並不兇惡。
% Y5 q$ Y/ ]: b3 L 它只是寂寞。, M/ P5 t7 T2 q7 C
縱使把世上所有生命盡情傾入，也激不起任何迴響。 |
發表於 2007-1-19 01:05 A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