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1^# 跳轉到 » 倒序看帖

打印

字體大小: tT

發表於 2007-1-30 04:17 PM | 只看該作者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部落格, 出版社, 蝴蝶

姚夜書 + e9 B. O; {5 \$ z1 W2 J
& ?0 {: S2 w( H0 Q! I2 Y
楔子% W: t- `; [, ?

其實，我並不叫這名字，甚至我不姓姚。- v6 Q- h# j1 y, E
7 ]" h$ |4 E! K$ J
姚夜書是我的筆名，而需要筆名的，也就只有靠寫東西維生的人。8 |) h- F- b: S5 S$ t8 A' |

是的，我是小說家，當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因為我是個三流小說家，還是半紅' Q2 c- q4 F  _- T* M' \- c
不黑、銷售量一直沒有長進的那種。$ P2 w: h- v3 A

這個事實讓我的編輯、出版社，甚至我自己都很難接受。我擁有自己的部落格，
在作家族群裡頭自稱作家的人成千成百，但我一直都高居點閱率第一。我的讀者, X, a% {* m: Y* |$ g
非常多，海內外都有，但是我的出版數字非常淒慘。
( G6 ^% L" A- t9 M
編輯也不懂，他堅持我的作品很好，但是銷售數字能這麼糟糕，算是一種奇蹟。

因為出版社老闆也喜歡我的作品，所以就算銷售數字奇慘無比，他還是義無反顧" b; W5 D, H' ?0 P/ i" z% z
的幫我出書，也才讓我能有碗飯可以吃。  O; ?( `  \2 ^4 A" e% H" `
2 R( V/ ^& ?9 W+ R+ y5 N
當然有人推測我因此感到懷才不遇，鬱鬱寡歡，才會發生那些事情。: |6 u" [* _$ Z

但是我很認真、也很誠摯的告訴你，我對這些並沒有什麼不滿。甚至我可以告訴
你，這樣的結果是應該的。

我是個波瀾不驚的人，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平凡。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書裡頭讀到
的，複製過後的情緒消化得多完整，能感動人的部份畢竟很有限。
% s) Z( }8 ?4 ]9 }% c
被我吸引來的讀者，自然只是純粹的被我的才氣所吸引，但是才氣並不是一個偉* h6 @1 N" a, S# b+ o
大作家的唯一要素。

我太正常，太平凡了。網路上的要求低，我才能夠有片天空。不然那些充滿愛、
希望與勇氣的作品，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馬上拋棄了。" t. S, l& j# L$ q3 H$ g

當然，我的讀者很多，甚至會互相爭風吃醋。我甚至有過一個讀者當我的女朋友
，即使時間很短，卻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女朋友。; z- T0 [' W4 R2 W9 d
: v" `# Y( j; f+ L
分手不為什麼，只是很偶爾的讓我發現她的炫耀文。拿我當名牌包包還是鞋子一
樣炫耀，有網友諷刺她只是為了我的名氣才當我的女朋友，她很乾脆大方的承認$ w3 B: {/ z3 k( ~# Z  O
了。
5 |5 d! F0 [: {) U
我的確是個宅男，長得其貌不揚，而且有點胖，走在路上沒有人會看我一眼。但
即使是宅男，我也有自尊，甚至有種精神上的絕對潔癖。
6 D) R- O' `# y; F
很乾脆的，我和她分手了。我知道她又哭又鬧，到處說我負心。但是她也只能說  g; Q, N/ D6 ]+ V8 B0 G7 m
我負心，因為她爬到我的床上時，我並沒有碰她。她會哭鬧，只是為了面子掛不0 ^8 Z& l% W; ]5 _. {
住。* b$ N' ?! D8 B/ Q9 o* F( l) @% {
% N/ h& E  |9 H% r6 P7 U5 D
我沈默了，不再和任何讀者有交流。我覺得讀者是種奇怪、可愛卻也可怕的生物
。說不定在黑暗螢幕另一頭的是個變態呢，他們能夠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一個陌4 k: X: v: s9 ]; ?! o
生人。

更讓我心冷的是，比我寫得更爛的作家，也擁有這樣火熱的崇拜。
3 @% B! h( P1 p0 I) ~0 t5 v
只要會敲鍵盤就有崇拜者，我的心涼得要結冰了。

所以我沈默的寫小說，沈默的當我默默無名的小作家，沈默的封閉自己。我漸漸
的越來越像個修士，安靜的蝸居在租來的住處。1 R1 k' K0 }. {% x8 S$ O
! i& |9 S5 o- m4 R6 m
只是人生總有種種變化。我也沒有想到，這樣的變化，會出現在我身上，甚至變
成現在的我。
% P9 O% n7 P; v) ]9 N
第一個變化是，住了好幾年的房子，被房東收回去了。$ x# O) X# a5 k' k  E: y! X5 Y- q% N

第二個變化是…9 A& B  |- }, p8 L5 N
  ~( U& `9 g2 m: F/ ^
我遇到了鬼。4 G0 p1 ^9 w4 e  P' V9 k0 M5 t9 G" G

[ 本帖最後由 bluejamie 於 2007-2-2 11:01 PM 編輯 ]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2^#

發表於 2007-1-30 04:17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瘋狂0 q) k+ h$ U: w* a
" t) G8 G9 K+ S0 k
) A0 x1 X3 ^) O+ P( `; g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心灰。「我會死在這個精神
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3 t& k. \% F+ u" i+ B2 z
! `  P- v8 `# s" N9 e* e+ L0 z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 v# S5 t& z2 ~8 `  f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9 x- Y& \2 \0 t" Y2 P; n
& O8 N% s$ f4 e4 b
2 _  j' N3 z3 D3 ^* F
4 i; b- d5 N% m. J' D
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又再三抱歉，我也知道兒子要成# Z: |$ ^, [- F
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 [% |8 |$ O/ H
5 s( O$ P6 L, Z) w( _! q9 R
我運氣好，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雖然房間不大，但是收拾的很乾淨; r0 k) A$ \( U6 I1 y' l1 I- ^. R
，又有冷氣電視冰箱，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
; N  [$ _3 g+ X9 n/ ~! H3 S: F3 M
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入住率很低。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不跟人碰面  a/ M% N  C  v( A# ^+ b: G( @
是最好的。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這些年磕磕碰碰，我越來越怕人群。以前
住的那兒，管理員熱心得過分，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讓我很窘，我也知道他背! a* J+ B4 ?0 g& }2 K
後笑我很娘，跟男人說話也臉紅。" j$ n2 X) ?1 e
6 S3 j& O& Y/ O  q( K
沒辦法，我個性就是這樣。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我$ i5 U3 X1 v: z9 H' q) U9 B; M
不想讓別人不舒服。

剛住進來，沒什麼奇怪的地方。要說有什麼奇怪的，也就是剛拿到鑰匙，走進來
的時候，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很冷。
; L9 l( z4 r' c# Z, F
不知道為什麼，落地窗大開著，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

將窗戶關好，一切就正常了。

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陽光嘩笑，非常晴朗的* ?+ A* u- @# W+ q" `7 t6 H9 G4 H$ B
初秋。5 K( r7 l) v+ s4 s/ l/ B" r( E0 N
' X, Z1 y5 ?8 ^: E
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我卻生病了。

生病只是兩個字，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我發起高燒，身體滾燙8 a  V5 d9 @* l
，但是卻覺得這樣冷，不斷的發抖。% _, d) `# `( y6 ~
7 I: M% X+ H+ L( j% d3 j4 A3 C
這並不是誇飾法，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像是躺在冰箱裡。我喉嚨非常痛，痛" s" J- _9 E# `4 J- ?
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但是我好冷、非常非常冷。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6 l9 U& _: {: M& D" @' L- g
，去吃點什麼，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 s4 R( H% V7 p/ _  H
3 K) V/ w- a& x: M7 v6 [
我看了醫生，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但是我依舊冷" L6 n$ Q& d0 ^& q+ d
，非常冷。冷到一種地步…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
下，喝著熱騰騰的茶，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
/ c0 k8 x0 c0 |
不正常？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但是我很相信醫學，或者說，這時候的我，還很3 k' |( e4 `% n: O7 t: s' N
相信理性。' w. A- ]% o% G  c

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終於有一天晚上，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哭了
出來。8 @: w  R2 E  f+ y4 N
0 c& S3 U  ~3 Q, L
男人哭很好笑對吧？但是當你額頭如炭，身體如冰的時候，誰管好不好笑呢？尤/ x. `6 o& ~$ k% j  o" B. g( Z
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身邊沒個人照應，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

「媽媽！」
$ k$ y: c$ A) a0 u; u& V% o
喊完我就清醒了，突然覺得非常悲哀。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其實也能, V* a" [& ]* s2 {: |7 v. X
夠理解，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大學畢8 Q8 T9 b' X' _5 B
業以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父母親會因為憤怒、絕望，不要我這個兒子，+ U8 p( u9 h+ Q7 m
也是理所當然的。' g$ T* Q8 \; A1 O
& K% A$ w# r3 ^4 \/ b
只是，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脫口而出的，還是媽媽。

回首這一生，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又一事無成，連個女朋友也沒有…我這人，
真像個害蟲似的，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
$ f+ t! \) K0 X
不如就這麼死了吧。

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開始去浴室拿毛巾。不過毛巾上1 C0 C/ f' @) r6 V. [4 O' u
傳來的冰涼溼潤，讓我清醒了一下。( n3 r& e7 k* W. b- p9 A/ M: L

我想死？為什麼？我小說還沒寫完呢。我還那麼多構想…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 G% p- N. N+ T* M) v' |
死啊。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我想寫…我太想寫了。還有
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我就是想寫完啊！
) x8 Z; I! O$ V; u: `7 C& ^: i( ?
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拿回去
掛好。
& o7 \3 I$ r8 R2 d
反正睡不著了，我打開電腦，開始拼命寫作。當我寫作的時候，根本什麼也看不
到、聽不到。所以我不知道…

靠近浴室的牆壁，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
0 y" a" Y! U% b! K5 B6 M0 E$ f
直到天亮，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浸溼了我的拖鞋。% V8 F7 Q1 ?  O) S. {
( i: r6 J; L& C
這時候的我，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甚至讓我
的燒燒得更高，但是我堅信，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 l+ b6 q. _9 q
8 G4 x. T+ p$ E7 z. ]3 ]+ h; v2 H
熬著虛弱，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打電話給房東。房東乾笑兩聲，要我去找: C5 O; j# f- K3 h
人修理，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

「如果不夠。」他的聲音有點顫抖，「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0 G4 C3 L6 v: Y* y
' g+ t; R. X, G! i0 O
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我也相信修好了。的確，修理好了以後，牆壁不在滲' g% `. u1 u% z9 R9 R2 e6 ?
水，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 ?% d# G+ Q5 T- t% K# p
* R" K( f0 j/ u7 p
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
因為我衝到車道上…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我只是擦傷。/ D& q# V2 m8 W# d
8 o5 ^( U9 R4 S
當然也被罵個半死。
, x# [$ `! b) [- k/ p2 i
其實我真的很歉意，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4 p$ U4 z0 o, }) q; R* u

我說過，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那是因為，我喜歡在夜裡寫作。雖然不至於整
個白天都在睡覺，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中午十二點起來。/ K- B+ j9 y% Z% b/ Z$ M
5 k0 `8 X( n/ s; W5 W8 W0 W
剩下的時間，都在寫，不然就在看書。
! _' v9 y: d; C# }- b$ j, l
這段生病的時間，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
的寫，起初是趕稿，後來是為了躲避…隔壁的竊竊私語。

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發! h4 ^* J" z! k+ T
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

他們說我是老處男、變態，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好像是小偷似的。這對我，真" j  A  [9 T$ U3 U
的是很大的侮辱。

我說過，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我這樣遠離人群，潔身自愛，就是因為
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
* C, t& w; X' t& ?' b( Q' @! Y  {
除了逃避到寫作裡，我還能怎麼辦？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8 x" o# Q/ l+ ?; }- R$ B5 {
響了起來。我瘋狂的寫作，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 ~2 f- Q0 ?) i+ R! n3 j9 C
我瘋狂了，終於有一天，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 j) {* @8 D5 R) I; _) z/ I3 k" @5 G7 N. X
4 D6 S  f3 Q4 C/ P* E
我突然清醒過來。

我在幹嘛？我是最邊間呢，這面牆外面，是空蕩蕩的馬路。我在做什麼？居然拿* o. l; _7 r/ B" l% o
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 l7 M& I3 E$ `# W% q& Q. B

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趕緊插上電源，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一一檢查之後，6 E/ c) d! l, e% p# d$ W& K
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
6 m. }2 E- ?6 }; O, D: q' U: a# ?1 X
是不是神經衰弱？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我深深自責，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 i' S  A! t0 `' L
草稿，然後趁著記憶還在，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5 h6 x& T7 d1 c9 t1 B# f

事後我想，或許是我太愛寫作、太想說故事了，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
正常了，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 p2 S+ O7 \% y4 _  l6 P9 D

不過我不知道，這樣算是幸運，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 Q8 [3 ^7 f$ A! L# W- M- Y

姚夜書第一部（二）如蠶聲沙沙的竊竊私語沒有停止過，但是我相信，那只是精神衰弱。用理性就知. D# `) g1 j4 l% A7 x: e: h
道了，牆那邊根本沒人，除了精神衰弱，還能是什麼？

我早晚會去看醫生，但我手下的這本稿子出了點狀況，我還在思考怎麼解決這些
不合理，我現在沒有空，最少不能被大夫抓去住院。
$ E/ S' l6 {/ w. _) H
發冷發燒的感冒還是沒有完全痊癒，醫生告訴我，這波的流行性感冒要拖上一段% R2 A1 m5 ]- D! O
時間，我相信了。甚至…我很不好意思的承認，我仔細的觀察自己生病時的種種
感受，包括精神衰弱。這些都是寫作的好材料，我不能夠放過。
2 V+ R+ v; u( W# k9 ~+ e
漸漸的，我養成去頂樓吃早餐的習慣（別人的午餐，呵呵），在日正當中時，我
會覺得舒服一點，暖暖的太陽像是可以晒進我發霉的靈魂，很溫柔。

我吃完了三明治，那個塑膠袋突然一飛，我想要抓住。亂丟紙屑不太好吧？我在
護欄旁邊抓到它。突然覺得肩膀上什麼東西一滑…; F% i$ Q7 h: S- j, K' I

坦白說，我突然看到的時候，還沒辦法分辨那是什麼抓著我的手。直到我被往下
一拖，我才正確的看清楚。% w1 ?+ n: K. N# h$ f. b" J

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大概是嘴巴的地方( s+ T. ^! o% P$ P! ^  ~
裂到耳根，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
，掉了出來。4 I& C# ~1 u8 _3 I' `

「下來…下來…」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像是指甲刮著玻璃。
* @  N! }' ?3 {! X$ ]
怕不怕呢？我是個人，當然是嚇個半死。但是你不要忘記，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
家。我勉強用力撐住，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 j8 R8 i6 f. f( n/ Z

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
說，要怎麼描寫她，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

「下來！」她的尖叫非常淒慘，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
7 \' \4 e: I  Z! u; v# s# V$ g2 `
「我不要！」我把她看清楚了，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我還要寫小說呢！」
0 f' ]. H3 ^' D. \7 m7 N  g
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我急出滿身的汗。我不要死，我還要寫小說呢，我還有那! b+ x7 @3 t0 C5 S( ]. [
麼多小說要寫…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別鬧了，我不要被燒催稿單。那些無2 \3 T# ^1 w( g8 g4 L
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死了還要收催稿2 a+ K8 P" }: _1 l6 R8 K- j5 B6 y
單，有沒有那麼倒楣？有沒有？

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
, D; R- J+ Y3 L# R. s! R
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就哀叫著消失了4 J# R; A' W+ N2 z& ]: n& c6 f2 T
。: S; k5 Z* E9 E4 O# }1 l" i
& B2 h0 w  y5 R2 \" x
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5 L) U6 y  ^. i3 a
$ z' G# w% {/ o. Z& s2 N$ K; a, N
發了一會兒的呆，我跳起來，趕著跑回自己房間。雖然我頭發昏，太陽穴一陣陣/ d- s1 I  Y3 g2 u5 _) n& B
的痛，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  V% W# f# Y% y2 L; d+ p, u9 e2 o
" t. ^2 g# r: ^5 f9 {0 Z
好不容易敲完鍵盤，我的手機響了。" _& k* R# w- U

「弟弟呀，我是媽媽…」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你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好" @! }! g5 e  i6 o
好睡呀？」

我吃了一驚，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但是媽媽是文盲，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
識，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

「媽…」吃了這麼多苦頭，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 E9 H+ x1 r4 b! e7 J6 E
) @' ~, G, t! w7 r; J
「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他還在氣你呢。」媽媽喘了一下，「你要照顧自己0 F3 V. z; R1 c" N$ r
，台北壞人多…」/ Z3 I2 a; V, @
  d1 C- i# w5 ]: B2 U
「我知道。」哽咽了一下，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

「媽媽不認識字，你的書都看不懂。」媽媽還在哭，「但是你同學說，你寫的很9 C' t5 A! O, s/ w+ \+ ~: X
好看。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
7 W2 t6 Q: |8 V& q
「好…」
4 J& }7 \+ z1 S
「弟弟啊，媽媽真捨不得你。」媽媽越哭越傷心，「你爸爸牛，你也牛。我也不
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沒看到你心肝都要掉了。我好想去看你，好想去照顧你啊; r& t# ~3 [! H- P9 T
…」8 K3 V6 D1 P0 p7 t
& `* |$ v3 |3 a& H/ `
「媽，我去接妳來台北！」雖然我賺的錢不多，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沒問題的
。0 x* X/ v/ Z; b- A; f8 a8 r

「別傻了，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媽媽啜泣，「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知5 M; W) K6 B  L) ?9 [3 x* I6 x
道嗎？弟弟呀…」
9 g7 E4 W1 h* D% Z- V5 |4 V; U
掛了電話，我摀著臉，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媽媽…她是
溫順的傳統婦女，爸爸就是她的天。不知道為什麼，離家這麼久，我第一次這樣* K/ n# ^6 Z0 @
想念她。
, W3 f  M2 q* {3 J
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所以才想念起她吧？6 t* d" g  N! V/ K. H* r1 X

等我平靜一點，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我的確無可救藥，而且根本不! D! j' E. L' q3 v6 [! \# G
像個人。再怎麼憂傷痛苦，我都會化為文字，設法融入小說中。然後就像是封印
了這種情緒，不再難過。

為了寫作，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也說不定為了寫作，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

- j" r, m6 J  ^% _  |3 W% d" F. K/ a
姚夜書第一部（三）我沒再遇見那個女鬼。說不定她還出現過，只是我不知道。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
最後階段，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卻沒辦法寫出我要的感覺。, o+ n( }8 q5 e' Q0 {

幾乎都沒有睡覺，我甚至沒注意烏黑的爪痕起了水泡，還流膿。2 z( j- I& {: F) n4 ?
, [* t8 \/ C# F
在電腦前苦惱，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只是累到一個程度，我還是昏
沈過去，也說不定我昏倒了。
( l& B" Z* B5 ^( C1 c
等我醒來，手溼溼的，指甲縫也很髒。

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 i) f" }: j1 m" A
清楚了。. }6 p+ s! H( B( m/ ^( ?4 J7 Y

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煙抽太多了，我搖頭
。牙刷一片烏黑，我漱口很久，刷了好幾次，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洗澡的時候. i9 _% o% Q8 O, k4 t4 A3 i0 k3 R1 t
，身上一道道的污痕。

真糟糕，把自己搞成這樣。
: H- y* K* x3 p
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爬出浴缸的時候，頭昏眼花，差點跌了一跤。更糟糕的  N5 }; O2 `: S3 J0 D) n, o! A  y
是，我開始拉肚子。2 _! l8 R1 @3 R1 q
. T! x% y: j1 m% I2 Q
唉，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

到了醫院，醫生看診了一會兒，「好像是食物中毒。你吃了什麼腐敗的食物嗎？( \5 \, e" s+ Q$ |& x3 |$ ^% \1 _
」* z* m0 p' G& y6 q) d) E

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

醫生開了藥給我，囑咐我讓腸胃休息。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我的大腦也得7 E9 I8 f' n1 K" q% Z; M
休息一陣子。當然我想趕緊寫完，但是我也明白，故事，是永遠寫不完的。1 z5 c) M8 D$ [# J, m/ f$ F
7 n& m2 o' H& }
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

那天我早早的睡了。但是我睡得不太好。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東西，吵死了。
8 V% K* \$ q5 v3 W
醒來我牙關很酸，嘴巴好像破了。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我刷了好久。壓力
太大磨牙？很有可能。但是我又拉肚子了。
$ F( J* ~) z4 O( D& h; F) g
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真的非常痛苦。我把煙戒了，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我" z8 i7 I" K* N' `/ J- ?
自己聞到都犯噁心。出門看醫生的時候，我得戴上三層口罩，省得薰到別人。( k; ~7 R1 f9 r* N4 F4 r: j

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

身體越來越弱，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我真的8 @/ b+ h3 ]( C; {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4 R: K; J8 E6 O' ~$ x
$ R' Y% q: ~4 u7 a
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很恍惚的，就從心裡掠過。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
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
- H$ A+ z: }* @! C$ X# ?
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我驚醒過來，- A6 W( A& r6 u" T; I. J
迷惘的看著他。我回眸，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我嚇得馬上扔下來，
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

我想，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超過了那個強度，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
我昏了過去。6 O; j4 }! ^$ }- t$ s: }2 A- I
3 s- S0 H5 @0 e' Y% [% T: w1 k  K
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在狂笑，發
出奇怪的聲音，對著別人吐口水，並且失禁。我想我是瘋了。
6 }# j$ M* u5 T
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8 P* F0 w+ f& X
子，想著怎麼寫小說。
" \+ Y7 W0 [# b4 t. ^
說不定，我早就瘋了。
1 Y7 F8 y5 p- k
只是好奇怪，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我想不通。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
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東西。我還記得那種恐怖的口
感，我不想告訴你。

我只記得，我被關進精神病院，受到很大的折磨。我沒辦法控制的撞牆，也不能
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但是我只記得痛苦，卻不3 L, }9 z4 t, U  C- e
記得過程。
* P5 P9 l& J' o6 Q4 e, s/ G
這些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
角落都沒有。0 \1 d% i1 g, `# _  C/ b

直到有一天，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有一顆光亮的微塵，融入我要喝
的水杯裡。& W3 k6 E. \4 U1 f
) p# ]3 D$ d' t: z
我喝了。
1 m0 R2 f+ x. j, P  I: z! Y1 q
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喝完以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一直籠7 j* M3 y+ Q) V. Y5 p  J
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而且，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
女鬼。

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你怎麼還不死？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
」她的低語這樣怨恨，這樣惡毒，「你根本不是人！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為
什麼還沒瘋還沒死？」

我不是真的瘋了嗎？我就知道，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1 m# L; D. v3 T9 G3 K# ]% [

「我媽不在台北。」好久了，我好久沒說話了。但是能夠說話，是多麼棒的事情
。' o  y  W4 Q0 Y; w7 x
) H3 H( \, a7 c5 a6 P* l
女鬼趴在我身上，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她陰惻惻的笑，「你媽來台北治病，死' `( }, l" s0 F% @! z. v/ S
掉了。」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0 Y/ A& }# a" O: b3 d
% p" E7 u$ F$ }2 S( G3 o' q
我搖了搖頭。能躲我也想躲，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7 H/ e  F  i) ^% W5 C. Y3 r2 c, `

「因為她昏迷的時候，靈魂出竅跑來保護你。她，是你間接害死的。」腐爛的味. k7 o, g% u' y" p5 I5 b6 V
道刺激著鼻腔，我沒有表情。1 L6 h4 ]5 T- P6 B3 e4 @& v0 J

也說不定，我早就習慣了。「哦？」: [; O6 k2 V4 V6 d

「她住的醫院，也是這個醫院。」女鬼歡欣的笑起來，「她過世的第二天，終於3 O& Z) o" S  c9 P$ ]6 a
讓我弄瘋了你。」輕輕的，她殘忍的笑起來，「在你等待轉診時，我附了你的身
，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

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被兒子吃掉，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1 T$ E& o9 N' m1 T# N
…哈哈哈哈～」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
- @/ g( ~0 U" ^& M" V
我也笑了，淡淡的。「為什麼呢？我生平沒有害過半個人。」& g  T' I( V8 ^; K2 d5 O% A

「我生前也沒害過半個人！」女鬼咬牙切齒的，啃掉了自己的唇肉，「但是你的0 l  u4 r6 D7 ]$ ]4 K: y
祖先害死了我！我要你們絕子絕孫，不得好死！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
我等好久啊～」

個人造業個人擔。為什麼要害死我？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這關+ k- d$ x) ?9 r; |7 G) M( Z
我什麼事情，關我媽媽什麼事情？
" @$ ~8 Z; e* E5 H2 w0 J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0 V3 N" H% J& h
手的吧。% E+ Y/ @% x+ k/ g! f9 ?2 i  S
) G  }( {* D1 U/ y
打得好，老爸。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 [, p3 b( ]( Y6 `; v

對了，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我寫得很雜，什麼題材都寫。而且，我還寫
過這個故事，這篇叫做「瘋狂」的故事。( |& m* M( _/ e) g/ C3 D- {8 Z: i
) D" x' Y4 _3 H* E3 E& w
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我還沒寫完。! X+ z* @6 ^% ]; w8 v6 u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平靜，心灰的平靜。「我會死, r0 S- c3 e8 h, {
在這個精神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0 g: U2 }, j: k% M) t6 P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 ]1 o( f; X+ D, M
6 H7 T  v* ?9 h8 M+ H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

我想，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
，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4 C8 F7 c& L2 |
" b# g4 e" W4 T* Z) m& J
或者是鬼的目光。- Y, W& R3 I; o5 l7 ?
9 {4 Z4 V8 B3 q4 t6 Y0 e6 P7 j; C
我說了整個故事，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我不% o; M* }3 V# G3 J
知道說了多久，白天或夜晚，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把我逼瘋的女鬼，我也要
把故事說完。& B4 V- f4 l# t" o

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和女鬼對話的部份。接下來，我還沒寫。1 {% _- t5 e% I/ ~7 V, x9 w3 e

「後來呢？」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卻寫滿了狂熱。和一般的讀者沒兩
樣。「繼續說！你若說得好，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 k  j$ t1 ~! S( n$ X

後來嗎？我笑了一下。咯咯的笑，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很像是鬼的哭聲。: z2 C" C6 `' k' p& Q
: l- U5 @8 ?2 W2 x' Y
$ s" |% G( e: _& [) h$ ~

姚夜書第一部（四）啖食母親的屍身，是很大的罪孽。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但是在神智昏亂
的時候，陰差找不到罪魂。  Y* p1 d3 O. x3 C. N! ?& H

直到罪魂清醒，陰差才找到了路，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
* L) ^6 @8 k3 T; G" m! N. Q' h
「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速速隨我前往！」
3 @+ C. p& x, ?7 {2 K0 S
, _, w  n2 ^, P& w
, Z' W& d$ y+ k; u1 y; R* w
我停住。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如雷的問了同樣
的話。4 t4 P8 n6 t# L) {$ y2 Y/ ]

我微笑著，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就是她。」4 D, N9 l$ g+ C2 N6 L. [* k0 Z

「然後，」我越來越開心，朗聲笑出來，「陰差將妳帶走了。」
. E* {1 m6 X/ }) ?
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慘叫著消失在虛空。但是她慘叫著的是，「我還想% C9 o1 `; Z% S% N/ q( s
知道後面！後面怎麼樣了～別抓我，別抓我～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

我不斷的笑，越笑越大聲，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一個瘋子。雖然我笑到最後8 U% _+ s& }1 v
掉下眼淚，甚至嗚咽了起來，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
; _1 U' N5 c5 N* s
媽媽，對不起。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但是我的心裡，只有寫小說而已。甚
至現在，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寫進小說裡。7 E/ w4 d( p. g6 D% j

遠在女鬼附身之前，我就已經瘋了。3 s8 L% T3 c) {' H8 @

終身背負的罪孽，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 c  ?+ ?9 U: r- V

我早就已經瘋了。! d/ [) O& W: d/ Y' D

我不斷的流淚，但是我還在笑。若我真的感到痛苦，那是因為…我居然不為母親
過世而痛苦。

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只剩下姚夜書。  x3 Y, L: f* F# G, U2 f" F

＊＊＊
0 D. T* s( `, \5 k  ]$ E! w
「夜書啊，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要讓你出院。」我的編輯來探望我，小心( U  e1 G3 |. L4 g; X4 @6 N  L
翼翼的，「你就當作是重感冒，別想太多。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你終於轉
運啦，過去就當作是惡夢吧。老闆說，他會幫你打理住處，只要你好好寫…」

「我寫，但是我不要出院。」我咯咯的笑，「這裡幽靜。」; I; v3 s: ~. `$ |, _
0 j8 C) g7 t6 o4 G; K4 `/ i  D
編輯有點為難。但是我想，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應該是棵% G4 N* m9 A! t5 X& r/ Y
閃亮亮的搖錢樹。他不會放棄我，老闆也不會。9 a( e6 x; R6 K0 G
- F  f& |+ `; e8 q3 `, x) e  T
他們都中了我的毒，小說的毒。/ R. E9 M1 E4 n. y: E% u, U/ L
+ _7 |& T: l8 I+ c' ^8 c
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卻難以治癒。) x8 W; m3 {( W0 ?' D7 x( o7 T* E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我在醫院裡有了一
部筆記型電腦，甚至有條網路線，還有個個人房。

我繼續寫故事。不只寫給人類看，也寫給鬼魅、妖怪，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  x" Z, u9 h' s. O
的眾生看。% {6 q. C* E) h" @. K7 Y
- P3 c& c( Y# K. O6 x
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 M3 D7 u( {$ l5 K. B  l5 i5 }& Z
; ?9 L9 P9 d1 B, x' D! m: O
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很像鬼的哭聲。7 e; ^. }  |# v4 `9 G: a" T

我想也是。* f3 G$ ~8 C8 H( w

（第一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3^#

發表於 2007-1-30 04:28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食肉. L* g) ]6 h8 W" f7 v, @

2 t+ h6 `. S! v; A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l) H9 j1 G( [' q
# X2 q; a3 `% j! u& X: n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5 l2 l- b* j/ [6 h5 _. b& G# B& d
) ^/ G/ L3 I/ y# i/ m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B6 q# l3 q" a5 z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Y5 b5 Z0 Q' L7 C1 C! ?8 z
4 h% r$ G5 v& Q% t4 u' Z* ]* p& z
) l" z* `  S( Q5 I) S: n5 G3 p
很逼真的夢境。

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真的好大，很像是什
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重看好幾遍食神。- I! K7 _5 p/ X, e4 t( v

有人在剁著什麼，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
。

剁剁剁，剁剁剁。很俐落的聲音。是不是要包餃子？我的廚藝很差勁，只能做出
這麼淺顯的推論。
$ t; }, |, x) ?, n9 E# \
到底在煮什麼？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啊，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
種，專門熬高湯的。6 x; I4 u: u7 B; f; y' E" ?3 m3 U

旁邊有個大勺子，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

撈起了一個彎彎的，還黏著一點肉的「肘子」。花了一點時間，我才從「肘子」7 _& Q! J8 @- g: M: ~* J0 p; m; T4 G8 M
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這是一節熟爛的、人的手臂。" F8 l1 Q5 v& \* d8 i) R

默默的讓手臂「入湯為安」，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

剁剁剁，剁剁剁。
. |$ F; y' q$ \' M' u1 C4 q. e; T
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其實剁碎了也- r# j( p- x( S" @/ p
看不出來是什麼肉，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讓頭顱、腳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 }, B# u3 t; |* S! c
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

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老王常吹的「天下第一牛肉麵」也- I! C8 e4 @( K
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顯得頗有說服力。

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7 W  g- }9 J; c7 b

可能是震動，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和
我四目相對。
* @3 ?# k- l  S3 P( P, G: x

「…吳大夫？」我輕呼。# ?  s# X, \5 }0 }
, ^! T- n& g0 K6 c9 o/ Z* q! A( c
「我吵醒你了嗎？」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 ]# a1 w3 ^. e, c- h, R

眨了眨眼睛，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我望著吳大夫，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3 p4 q. s# `9 ~$ {: X- k$ r9 m( E+ V
，又詭異的分歧。
, g2 i- v( U) T
是夢。發出一聲呻吟，我想轉身繼續睡。這是完稿症候群，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1 b+ N9 X- l' n7 a* [% @1 U
，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你怎' w6 S' E# B: W1 R
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一週七天，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

等寫完燈盡油枯，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
3 k, H3 C: Q: _, W' U
你來試試看好了，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 C$ k# j4 R# J6 e: f: ?  O6 J; F
  d% y+ `" v5 k- T* F. P3 D
「你已經睡兩天了。」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不吃9 g7 s9 D; V6 |% N4 A' ^' t
點什麼？」
& [3 r% P( d1 \
如果是其他的醫生，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
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長長的嘆口氣，我不甘不願的起床。
7 s+ _$ a! a+ n3 o( ]) [
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還有一個饅頭。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一樣8 W$ Z( ?+ j# m. G$ Z& z. U
樣的聞過去，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胡亂咬了幾口。2 a; O2 {% L  {* A" I7 n& D/ h( K
6 S" M8 t5 F$ ?; H! S
「我飽了。」放下那個饅頭，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順便回憶一下夢境，可以寫
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

「你吃太少了。」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這是我特別6 o% w. q# g% {9 ^$ f6 K1 }
去買的鹹粥呢！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
/ G" o+ I. Q7 N+ X. {& S
很苦惱，真的很苦惱。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 F  z6 N4 \6 F, I
神科大夫就好了。可惜他還這麼年輕、血還滾燙著，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 A5 d6 e1 P  d/ P
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
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 N& S' h/ @. f0 y+ I
2 t9 X, b4 m: ]* Q. S5 L3 `* Z; ~
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

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我捧起鹹粥，喝了一口' l1 |1 M  A( F4 y& M  I) h
。7 Q4 L9 J9 j" Q. g
0 M" U/ w3 i9 o* j
………- p, V6 z, q# ^3 d, U3 c% w

然後我馬上跳起來，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真是掏心抖肺，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
來那種用力法。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
翹…嗓眼一陣陣甜腥，我喉嚨好痛…4 D1 b/ N0 w8 x5 V- J! J$ G

吳大夫整個慌掉，只是一聲聲叫喚，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還一遍遍的拍
我的背。
$ E* A* |7 t* ]4 r8 K5 T; J
「…大夫，別拍了。」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當然我知道
，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你拍得我更想吐，再吐只能內出血了…」7 O! P& a. s* Q8 n% T. x
  c- v/ t3 j8 U
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我還沒看到他，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0 K- G6 l5 R6 J/ c

唔…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我知道他姓楊
，楊大夫。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但是很奇怪的，我不是很喜歡他…卻不自覺得* z4 t5 R! B5 e6 {7 \
願意信賴。
5 _/ l* D8 s5 k) x  a, n& H! R8 m
「楊學長…」吳大夫滿臉想哭，皺著臉扶我出去。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又不是8 K+ \6 K, q/ m% H; T
我要出殯了。7 a9 C' n. ?8 s2 j, Q: G

聞了聞我的食物，楊大夫皺眉，「還是沒辦法吃肉？」) s. O0 M, @# ^) e6 v( |

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又衝進洗手間。2 L1 |5 }' G( S2 P9 x/ x3 Y2 }
8 z6 T% |4 ?( g4 q' T$ c
「這是素的呀。」吳大夫更惶恐了，「夜書這樣不行的，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
」; B, {' G0 \. ?

「鍋子沒有刷乾淨。」楊大夫搖了搖頭，「學弟，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
先去巡房吧，我跟他談一下。」

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我趴在馬桶上，坦白說，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我& |: j+ j: _9 T% g* r6 Y7 j
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
/ P! a$ Y' A4 v; o, @7 a0 w
他拿下眼鏡，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別問我怎麼知道，我就是知道，而且有種
強烈的不適感。1 {9 r: A3 f3 g* s- }9 E
  z7 {3 J# _8 t1 Q' L$ L4 S. m
「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你的傷還沒好嗎？」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我卻聽懂、  X: ^& y& m) R" s+ ~# \8 H7 |
並且發寒。: G. M$ a: L8 Q( h

「…幾秒鐘的經過，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我冷下臉，開始刷牙，洗臉。洗
掉嘴裡的苦味，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我才能夠安下心來。, [% o3 h" a/ x& a( f" g* r
4 E/ Q3 c( S4 A: U6 Q+ @: h0 L
走出去和他相對，他望著我，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1 }& i2 t6 w" Q2 \
9 h  \+ f" t+ f2 N6 A  y
「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他長歎一聲。
3 D) U3 \* O+ l
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你怎麼不說，我被她侵蝕的太深？深到連容貌都變了？* S5 J0 I! g' u) ?3 E
」
" [# A+ t+ v; |8 I, s
楊大夫看著我，莫測高深的。「…我會交代廚房，你的飲食特別做，絕對不會有1 ~& b: {" |* I8 s
葷。」" \2 o# t, y, G& B7 }! I$ H

真奇妙，他刻意避開「肉」這個字。「咯咯咯咯…」我突然笑起來。; o1 C! V) C2 S2 m$ w4 Q* F- x

都到這種地步了，我還怕他收拾我？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他要對我怎麼樣，/ g* M4 R/ H8 Z0 f6 Z, Z( \
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也拿他沒辦法。
. Q1 p" `4 c  B3 w/ p0 J
「為了你的健康著想，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他走了出去，帶上門。+ w0 q3 E3 T* Y( f6 _4 b% h. i3 ~! ?

真是輕鬆的一句話。跨越？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上面" }( P1 ?# e' H
滾著蛆的屍體看看？
2 R  E( O. X1 }3 n* G! b/ @, ^, S
啃上一口，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

「咯咯咯咯…」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  Z" l5 y+ r4 G1 q; f: t$ h
# ^6 E4 E) t5 m7 k: ~3 P
- O$ z# U! R; h: w* K4 s! a
我知道，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被厲鬼纏這麼久，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
還深，我還想寫作。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刻」3 f' S( ?4 r9 L3 m0 _$ D9 `
在我這兒。
, A* p3 m  q9 o8 _
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但是皮膚越來越細，五官越來越柔和，6 q8 Q+ O4 g7 c) U- N6 i) P4 V5 q
照鏡子的時候，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

長什麼樣子不重要，我的手指還在，眼睛還看得見，我還能寫。

當然我知道，我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但是她留下的
「禮物」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

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我從樓上走下來，經過普通病房，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
突然安靜下來。張著驚恐的眼睛，畏縮的等我經過。
$ x, x' h7 l/ x! x5 _. f+ o
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
7 w" a8 a  _$ \. `6 p. u" k
他們本能的會害怕，會恐懼。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 M5 u0 v  C9 W

雖然他們也是。即使心靈破碎，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知道要避開、要躲。我真
的能夠體諒。所以，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走入花園，享受一下陽光，不會去
找誰交談。

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可以自己打理生活。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
者，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很少有激動的病人，頂多就是喃喃自語，規律的轉1 ]1 @( T! e# j5 F* t
來轉去，搖晃身體。

當然，還有那種完全正常，靠家裡有幾個錢，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渡假」
的公子哥兒。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騷。也跟我一樣，6 o: x0 J& T- [# ?1 D, h/ Y* X
擁有自己的個人房，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不過也只是聽說，我沒
去參觀過。
( y. i2 U( j$ w6 J, `5 e5 a: s8 s
他們不敢惹我，我不想管他們。
: }" R3 N( [/ P& O6 K
瞇著眼睛，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我卻看到了一個不8 H  a* o3 A9 M0 Y9 z* y
該出現的人。
( E: _5 v" g1 Q" x8 u( m
詫異的看著他。他很輕鬆的獨處，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指甲修剪得整齊，頭
髮一絲不紊，很有條理。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4 ^9 Z, y+ A& {- @, _, y
4 B1 o. o1 u* g" r4 u' A
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哪些人又是
正常人－－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 F8 ~3 b3 X1 R& ?! G5 ]# o
" s7 Z  P" t7 Z. a
他並沒有發瘋。
/ |2 w% l4 j/ \0 F9 ~2 x$ d4 o
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 A5 z6 b% A5 |( b/ A$ o3 a9 Q

這意思是…其他人也看得到他？這怎麼可能？! c8 t" [  f; p# H+ w7 i, }. _: x

因為，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

＊＊＊
" _& U# W5 T6 z1 i" q0 k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我的新鄰居，住我隔壁。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他剛好搬進# P2 S( e9 J2 T' _+ `5 q% Z7 f
來。! X, H  \1 v; J
1 X: m8 {: E9 k5 {* g' A& e
很巧？% J& H0 _( A1 G6 r0 K3 E( O

其實還有更巧的。
8 l0 w9 V, z5 `! q; h
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是因為…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發生山難，為了維生
，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經過訴訟，他因為精神鑑定，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
弱，無行為能力，住院治療。0 U5 }: Q% l* N. z( r4 r: V- p

當然，這是表面的消息。你問我信不信呢…？/ k. r2 C+ ~) L: ^8 W& R
' c$ G. X! [0 }" j
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1 C* q3 e7 O) D6 @3 O/ W. m* }# _
黑忽忽的影子，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 _1 X- o: @" y) S& q

啊？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對，鬼魅不行，但是倀鬼可以啊。你不會連這個都$ H" _6 u4 f3 X$ j
不知道吧？

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他看了我幾眼，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來
…
& c8 l) K; M& O; G6 D) H% z9 `
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笑也沒關係，當初地基主（
現在是我倒楣的讀者）教我這個辦法時，我也捧腹大笑。

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
/ j% i0 s" r7 N1 ]4 \
理性和秩序，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

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我也微笑著瞅著他。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
' L; b" a. g9 t9 J
只是很不幸，現實可以避免，夢境實在無法控制。

我又做了相同的夢，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還是吳大夫的腦袋。我陷入深深的, z2 e6 D$ y* r! D0 h5 [- A. L
思考。- F* z' v4 H4 @& D& t- W4 L
/ a$ d6 J5 h; O/ {$ M* Q! G
我相信，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他很清醒、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看他身上帶& H% P+ z* A! c$ {# X* t
著五個倀鬼，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 _; A) F, J1 K# |8 D1 r7 o5 H
# n* L" @, w" J. g/ M* z) r8 P2 l: ~
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我不曉得。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我會8 l' ]% k3 A1 B1 B4 f" Z
不舒服。
+ Y2 f8 |  q) y4 L1 x& x. `
你知道的，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
了倀鬼，卻天天來盯我吃飯。5 l5 F( {! O/ N5 ]' m
' h, {# g7 u+ ~6 R
我伸手，摸著那個頭顱。嗯，改成我的模樣吧。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9 q% y! X( j5 ]5 O1 a6 }- s
- e: K/ `  y" w
那顆頭顱很聽話的，變成我的模樣。

, |, \- K5 U, i( Q, X: ~: c
清醒以後，他眨了眨眼，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5 G1 i. N# {' C0 J
4 M/ V; ?; B& }0 ]: n
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其實遇到我/ @8 Y4 m2 I* ~3 e
，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但是她很奇怪的，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而且被折# r8 Z* O& T: J  i3 w$ k7 G
磨的歡天喜地。. x& G8 o) B3 F% v
- r+ R, H0 {  L9 m% {- |0 L& O
「走開點！」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擋著光！」$ ]5 |; Z0 G7 U( [/ z

她悲傷的垂下眼睛，一步一蹭的，蹲到牆角發出鬼火。

幹嘛呢？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 k# c+ F/ @; T7 U( S& n& b7 o
麼樣子，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人間四月天」，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
! m- O" K/ H5 {: u
好吧，五四女青年。

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神格再怎麼不高，也是個榮+ E. Y8 }* U1 v8 I7 a
譽職的地基主啊！- a9 b4 y; l% y  ?' ]) r- C

不想理她，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來吧，告訴我。」喃喃自語7 I/ |/ e( H  n6 D
著，「那天山難的真相。」
* x8 r6 X' ^$ ]! a1 h0 E
腦海翻騰、洶湧。在空白中，影像連結。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

她的臉頰，帶著羞赧的紅暈。卻不知道，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7 X1 e0 A# e# [) b' S; P

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她驚愕
的表情凝固，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汨汨的流出血。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
邊，接著。1 L3 Y# r  m/ T( n# F$ ?
# x0 p+ O- O# }) _* e0 u$ y
很可能不怎麼痛苦。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
' f  [2 R/ B. o6 z+ d! P. n
她被支解的很乾淨，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那
個廚師…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動作那樣的熟練。
) a3 V" C+ v7 y& d# `* [
5 k7 ^5 v% M$ q! c6 n; U5 w5 q
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當然，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
了謾罵和侮辱，我向來保持沈默。替我辯護的，我也不會表示感激。/ E; ~& d+ o- E

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2 m& B, `2 j8 o4 L9 o: y( h

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也是挑釁。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這樣轟動的大
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我完全沒辦法收集到任何
資料。
( K* v- d, l% _! B6 u/ a' P
而且，我沒辦法離開這裡。7 L% J8 D/ A' V3 O' R

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然後等。! {2 r( l- c$ i; ?7 J" n

挑釁很成功，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半仇恨半食2 ^0 S% \$ W  ^" r; K: D1 X/ ]
物的打量我。我想，他看到了我的小說，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 V0 G3 m4 H3 _: k; N2 F* q

我忍不住，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他的倀鬼，居然發顫了。2 i$ S/ n& m9 w; n. O% G1 e

而我的網，也被觸動了。. @9 [" h4 n8 n9 j

許久沒有訪客的我，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3 o: [7 Z. y- X2 O4 t- F  O) j

她皮膚很白，神情憔悴，但還是很美。我不是說五官，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 r; l- w, F$ m
但不外露。一身的黑，我想是喪服。  n3 Q$ i' t$ N4 i5 h) U* p0 l3 _
% j4 ~! [, y, |  q
「你…」她遲疑了片刻，「你是姚夜書？」# _/ c. @7 P& U" k& X7 R
  @0 |" q$ `# a1 S- F9 \. i
我斜斜的看著她。瘋狂宛如洪水，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 F) G+ j$ I, L+ f1 i5 ^3 S
不大正常。
& m8 D4 P" {: Y4 r# O
「對。」+ Z! \2 {. G( T) I. Q
2 L3 ?# I1 C  A9 v- g
「我…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她強忍住淚水，「你知道什麼？你怎麼知道
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x& W6 Y3 ]# E  Z) b! @

「巧合。」
. G) M! [% ]* L- S; M  A
「那你怎麼知道…」她的聲音在顫抖，「你怎麼知道…她的腿…摔斷了？」
! i' v, q, K& V1 l( T& q' a/ }
「也是巧合。」其實我比她還訝異。

「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這也是巧合嗎？」她的聲調變尖，「沒有一家報. c9 A  C4 A: t0 n6 a
紙刊登，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你怎麼知道的呢？！據我所知，你自6 ~3 l' F" n  }# e8 {# t
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 }# x5 t5 x8 q6 {( g* w/ [* b
) ^' @- ]" L& x8 O3 h# K9 c  |6 K+ f
很聰明。我暗暗的稱讚。在來之前，她應該做過功課。, u! p; j- ~$ e5 g( [( q" ~

「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咯咯的笑起來，「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5 g7 S, I+ i, z3 \, [4 b" l

「這是真相嗎？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她痛苦莫名，再也忍不住眼淚
，「她還那麼小…她才剛上大學…」
- V2 n" M& ]0 q
思考了一會兒，「…我不知道。」我坦承，「不過，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沒1 V( z6 R2 i& F
辦法，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 B; ~/ {( Y! v4 l6 k+ V& `, T

「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不自覺的，啃著指甲。「我要一份名單。他身邊一4 d& e; a/ q2 T5 B: o  s
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我比了比，「除了妳妹妹，還有四個。從小到大，我  ~/ D, ~% l' A) @( F) S; Q0 c
都要。」
  Q' K/ U+ v: [# O
「誰？」她停住哭泣，「曹錚然？」8 A: }4 Z7 r5 T

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文字、名字，都有種奇怪的魔力。
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 P, }" j3 t/ E) j

錚然。

「對，就是他。」幽幽的笑著，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被吃掉的
人臣服於啖食者，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尋找食物。4 v0 j4 v+ G% m, Z

「我要他們的名字。」
, N7 N$ `2 G( Q. ?
% m- Y/ |1 k7 X
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不到一個禮拜，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
8 R# E- B  C2 \$ Q; r
一個名字，一條命。5 n  [; E( b8 C! r

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有他的兒時鄰居，一個國中同學，一個大學同學，還有一
個很特別的，曹家的廚師。
3 u7 B9 H( [8 W8 c/ Y3 y+ l
廚師？哦，原來如此。

第一個失蹤的，是廚師。然後兒時鄰居，小學老師、國中同學，最後是大學同學$ k$ I& X; r! A' v0 }( P5 R% |/ {
。8 @2 e/ g+ I3 g# J

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厚4 S5 q! P. @* T1 @) A+ r
厚一大疊，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

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實在也不關心。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 z1 ~! A5 j# X- R+ j0 R
7 _, `* V& L# _& \! ~: _
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個性太害羞了，沒有娶妻。稍微對照一下就, Y  G; E2 _7 y( f" w- ~7 R
明白了，曹家產業極多，注意，產業，不是事業。但是曹家父母雖然庸碌，但和
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可能富裕些，但也就這樣而已。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
生，雖然是獨子，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 L5 J) ?. }/ ?4 {
" o/ O7 c$ U6 w! r
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頂多請個菲佣
。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3 S* K  d9 ?( a# X8 M9 C

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

誰下廚？; r* Y% O2 L7 `" E. k- o+ r

很意外的，居然是家裡的獨子。& J6 {5 H, T9 {9 A

看起來不太合理。但這個「貼心」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算是他繁忙課業
外的一個小小嗜好。0 B/ a& \7 J- s2 [
. F3 T9 D8 ?. O* o' c7 G
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我敲了敲桌子。應該不知道。

這個聰明的傢伙，每步後路都想到了。若是父母知情，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
不是乾脆？幹嘛去荒山？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
/ T' M) ]6 k9 G' I
如果沒人知覺，最好。被發現了，可以說是山難。他算得滿精細的，只是沒想到
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來了一批外景隊。不是不能遮掩，只是比較難。

資優生的「殼」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但是他也沒算到…& O' \% s1 q3 }- E  z& U* z

這個精神病院，還有我。% d( c+ A% A) p3 Q$ z

這裡可能是個監牢。托著腮，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 r, G9 c# r7 v+ K2 o
，更是煉獄。

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這裡都不是屠宰場。

再說，我在這兒取材。還沒見過食人魔呢，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寫進. m8 f- z! r0 I# ~4 |! O
小說裡。- h* z5 R8 J- D* x9 U0 R

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我知道我在笑。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慌慌張# T# E1 \+ Y  B4 I/ Y+ L7 i
張的跑過去。4 T/ q# Q) }; Z4 x+ J; I
+ E( L8 c6 i( i! _; x: K
是的，我知道。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這樣的笑聲，很恐怖。$ a1 x! |+ g0 r

＊＊＊5 U  I) _7 w5 ^. I# Y8 L9 j) H
  K9 V! ?% i" y8 P
四個名字，四條命，也是四個故事。

一個禮拜寫一篇，編輯的臉都綠了。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無法出版。
  ]1 H, @$ D% I/ C' L
「我寫好玩的。」輕描淡寫。+ R7 P* O4 I2 Y' h- s$ u  ]8 G/ O/ V

的確只是為了有趣。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越來越狠毒。我知道他
被我逼得很緊，緊得神經要斷裂了。8 m5 M+ p* }, P. Z- {" o: W

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在這個監牢裡，
他打算怎麼做。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他9 z; V* {* X$ r$ o
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但是頂多傳遞消息，通報「食物」的去向。. `7 I  y. X( x( p- m5 a! I6 g# T
- {7 \9 U3 k# f! w) @) l& ~
或者迷惑「食物」。
/ y$ _. O1 O9 O; o
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怎麼迷惑呢？
1 F8 q% ^; n! Z. j' S
他在等，我也在等。/ Y9 H: u' S' O4 Q! _
9 d2 s- p. S3 }' n! _) t
我的訪客變多了。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他們從各種管道，直接或間接的來
找我。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 W4 \. r$ b2 q7 M. f9 C, r
* F2 u3 o6 W3 q; c2 J. x4 J& I$ d
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倀鬼也越來越弱。1 ?0 G  h. m/ F' P

到這種地步了，我什麼也不怕。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
2 l+ {5 k3 n* @! f7 k# u
我的心靈已經破碎過，而曹錚然，他沒經過這種痛苦，所以他不堪折磨。% x3 h  ?* V3 C2 \, o+ m

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第二天的自由活動，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

他望著我很久很久，走了過來。「…我們不該是敵人。」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
「我知道你。我們是同類。」& T8 ?* Y/ c& ]2 `3 q, c+ w+ d
$ h* t* J& ], @% j; m# f# y/ Y: J& p
「不對。」我瞇細了眼睛，笑笑的，「我是瘋子，你不是。」, ?" V# {, Y7 b4 ]
# E7 h$ v3 \1 h9 x# \4 t2 X  q0 p  ~
「瘋子是別人的定義。」他不耐煩了。

「我承認這點，我的心靈的確破碎。」我盯著他的眼睛，「但我是生物，你不是
。」

他沈下臉。「什麼意思？」
; b7 a# m" `1 `. D' r! }
「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生物要維護種族7 J7 L# P  X5 ~& t$ L
的繁衍，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

離他遠一些，斜著眼睛看他，「你連草履蟲都不如。」
8 W! T! ]7 c9 A+ t! E$ r8 n0 I: Z
他看著我，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帶著聞不到的惡臭。「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8 `. g; `+ L% ~# @/ B9 x- W' H  R
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吃人很酷？」我並沒有被打擊到，反而咯咯笑起來，「表示你高人一等？」0 ]% W: ~% ~% u4 u2 u' F( I$ v

「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他帶著冷漠的厭惡，「我以為你會了解我。」, b( m9 w. G% C% t

「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何必呢？」

「你不懂…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他冷笑，眼中有種狂熱，「你不懂的。」
. G( Z; x; K' A& [3 N3 p) u  N
「這裡是我的地方。」我轉身，「沒有你的廚房。」

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我還是繼續當瘋子好了。) C6 ]; G! s# |: M
' v- j+ W" X7 _
當然這次的「談判」，等於是破裂了。
6 I  g& {% B9 r$ c$ `" }6 W

$ |# x3 _9 g# u5 l5 h& k
人為什麼要吃人？! P) B; g1 A3 D: @" K
9 Q0 ~7 D7 |1 T% c
翻著網頁，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當然有很多緣故。比方說是飢餓，刑罰…珍+ J- \1 n4 y6 J
奇或誇耀。: ?6 I5 a  B1 ~
: F) b& W) \# D9 y7 ?
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這很殘忍，卻也很無奈。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吃+ _1 h# c1 R) L
人，理性沒辦法消化，但是可以諒解。但是我想到的卻是…! g) s' G% E2 j* S

易牙烹兒。

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為什麼？那不是飢餓所致。4 ^1 z2 p5 c9 W  a6 T
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 L+ g  h7 s( s8 `0 @& y: p
! F4 D/ ]7 Y) W  @
在沒有飢饉的世代，人的生命很沈重。不僅僅是人的個體，而是人的執念、社會( M# u) u$ K8 d: T" z, W
關係親屬表、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一重重、一疊疊，取走一條命，就要
負擔悲哀。: _4 Q5 m0 g: D* x, ?) B

太重了。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
。

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

再怎麼瘋，我還是個人。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 ?9 a8 _# f) f1 I9 A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地基主哀叫起來，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

「我昨天才寫新的，今天就要催稿？」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快要三個禮拜沒* k) ^4 T7 J2 ^# i
有好好睡，腦袋嗡嗡叫。「我玩得太久了，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妳得讓我
想想…」. x" c1 v9 v1 s  n8 p- y# ~

「歷史」就寫在時間裡，召喚很容易。但是虛幻的「靈感」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
西，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
4 T6 p( ]( t" q9 r/ h% \' ?
「誰跟你講要催稿呀！」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你快出院去吧，別在這兒1 n5 g9 H5 q/ b+ w9 ~
了。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戾氣有多重…」她縮了縮肩膀，打了個冷顫
，「你不想出院，也請個假躲躲。反正他快轉院了…」5 a( F5 M2 C, V/ I

「他要轉院？」我睜大眼睛，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在轉院之前，一定會鬧點事
情。「那我更不能出院了。」

「你…」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我的姚大，求求你…鬥什麼氣呢？他這個人
邪門的很，犯得著跟他鬥嗎？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

「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我漫應著，「決定就是妳了，上吧！地基主！」
& P' y8 T1 H- g1 |# E
她氣得發噎，叫了起來，「我修行不到百年，你要我去對付誰呀？老實告訴你，
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破碎的心靈容
易召鬼魅，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
3 U$ h* F7 L2 _& X; o# x
越說越傷心，她乾脆哭起來，「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是四方鬼神經過
加減照應，才沒鬧出大亂子。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加上那五隻倀鬼8 b% ]6 M% K9 M+ x3 E
，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我怎麼保得住你？」
% a. x% U6 o4 f) B5 {' e
橫豎不就怕我不寫？我寫就是了，值得哭麼？「萬一我掛了，剛好天天沒事寫給4 `3 x7 A) R  h
你們看，那不更好。」; M8 S! T1 m; G! p3 I

「哎唷，我的姚大。」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還記2 v' ^) D, ]: {* H
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留著命，就還有故事看，你若真的掛了，雞飛蛋6 ^  |# I7 @, I6 Y
打，何苦金石俱焚哪…」
; {  @2 i" u% [( K
…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我還是滿感動的。
  r, W8 y1 O/ A& N
「妳還沒嫁人呢，我又不想冥婚。先下來好嗎？」我很無奈，「我知道了，該請
假我會請假…」' }. W8 s$ z. Z

當然，我在敷衍她。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對吧？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
活現呢？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那也是命。+ |9 t" h5 H- G' S
. J  E: V3 f& c6 U$ |
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 {. X( q0 ~  }0 ?, m. `7 a
0 ~, \3 ]9 K  ]' z* v
＊＊＊
: V+ w( X+ s* y. j
說也奇怪，要轉院的曹錚然，安分得有點過頭。這段時間相安無事，甚至恢復那, c2 {4 g* l/ @2 u. ?
種泰然自若的模樣。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想( w. D) G# T" \7 u4 w0 H' r1 I
？& ~6 X' d/ w- A) r

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他去了別的地方，那就沒機會了。* x7 |3 W* X' ?# f+ M

也罷。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誰又是救世主，管得著天下事？那是神明的範圍) t+ d6 p+ H. g$ o* M/ ?
，我管不了那麼遠。4 x5 V( c+ H. @: }5 }2 c

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也好，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

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地基主呢？她成天聒噪個沒完，難' A$ M) z, X0 E, m5 d% X$ J0 i
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

門戶一響，我轉頭，是吳大夫。

都幾點了，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晚餐我可是吃了，你別逼我吃。」經過那幾+ Z* O" b9 b# \1 q: Q: J
秒的驚駭，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今天值班嗎？幹嘛跑來？」
. @6 ]3 w; Y7 D/ b. U
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坐在我床沿，低著頭。「…剛有急診。」

看他的神情，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我不想扯這話題，「忙完了？忙完早點回去4 `% e( W, F! ?% {9 Q
睡吧。」  v; o8 E0 e' e& c3 n% T( R8 E- _
& y) U9 R* x9 Z6 |5 j, Z2 @8 W
「夜書，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在黑暗中，他嗚咽起來。「我好怕你也
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5 n2 o1 |' Z$ e. J/ u9 e/ o" h

「我有進食好嗎？」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快回去休息…」& m8 O$ m% E  a7 }9 D4 \

躺在黑暗中很久了，我的視力已經適應。望著他模糊的身影，我突然有種違和感
。他有點怪怪的…4 l" x4 \; v: n( O4 k0 x. E! a2 [
* y+ a) {/ ~* v/ O7 l
仔細端詳，從臉到肩膀、到手臂…撈了一把，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那是空的。4 Q  M" Z4 E: C

輕輕的開了檯燈。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滲出一圈血
跡。. ?& ]( `! J6 k0 c. @: e

嚥了嚥口水，我覺得嗓眼發乾。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自
顧自的說，「夜書，我要把你醫好。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因為嚼起來像肉) r8 c: ]4 q6 g
。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就跟那個
可憐的女孩一樣。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最少她不會死…」
$ j8 p( ?7 y4 \) P2 `" F
我想喚醒他，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一面用古怪
的惡意看著我。% R3 l5 Y+ y0 c0 M5 Z
. o' u* d- t9 x4 b
該死的。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結果吳
大夫還是中招了。$ c" F6 d. W9 u

他被倀鬼附身。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所以沒有大出血。一醒過來…7 y8 \& |6 X7 n1 ?. M9 {
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

「然後呢？」我接腔了。) @& ^, Z6 _9 W; j3 Z' R
5 f5 ~7 M. e, C3 L/ u
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他說可
以治好你的厭食症。」
2 X/ H2 `1 z' c9 e2 N
「那好。」我穿上拖鞋，「我們這就去找他吧。」

出來混的，早晚都要還。
9 Z0 n* c& u% ^5 G( j+ k
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我本來以為不會讓  t# E- b/ M6 s1 w3 U+ w
吳大夫下鍋，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卻下了一隻手臂。3 a3 Q9 [. q, Z) J4 k
4 O% X. d8 L" T) E( h
太托大了。9 e$ K2 h6 Z8 }8 g

畢竟我不是道士，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斜斜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還在碎碎念，
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我是小說家，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我對止血和應付, ^7 Z$ B- X2 c3 `# Z* w6 c
休克實在沒皮條。9 a" U7 j' R5 o* @( |1 j4 D
5 Q8 j$ p" }) f; V; ^
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樹影一陣陣嘩然。映在窗上，像是許多手臂。

怕？我不怕。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清醒的瘋子。& K4 |5 [# X0 A$ {" s4 I3 x& l4 Q
秩序和反秩序，都讓鬼魅不能理解，不理解就會怕。; n- C. C$ s5 D
- x" a# u+ @1 F! s) a- M9 S
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 x# l6 l, v: X6 J

穿越整個醫院，靜悄悄的。這很不尋常…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還0 V2 n. }7 e0 `4 b* J* u+ _( d1 V! r. U( J
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
; @0 s7 d; K" e4 w
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

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自然不小。有個爐子開著火，正在熬一鍋湯。我
聞到味道，卻沒有吐。
5 M6 Q9 V6 Z' k+ M: ?
這是取材的一部份，我在取材的時候，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
" u4 q- D- O5 H
「大廚會治好你的。」吳大夫喃喃著，帶著夢遊似的恍惚。

我看著正在喝湯的「大廚」。曹錚然俊秀的臉孔，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
& r- ]2 E/ V* x- W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5 u( t& m/ X8 x  Y5 v/ i
- |1 r' u) t9 s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6 B$ G. e4 F, |8 j3 {, A+ l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a; b* B% j2 [4 e% ?0 ~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他笑了笑，「其實我不想吃你。」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感覺上就是很難吃
。」( ]- r# z- N- q& Y, C
( \& d9 e5 \* k& n- w
我也對他笑了笑。
, g$ Y% T+ j4 F; {5 ]* s
「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我的氣不會平。」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其實我比較
想吃他。」

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將我捆了起來。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但是不重要
。

「喂，曹錚然。」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
* k' ?  z1 s! n7 D0 {  R
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喜歡吃乾淨的人。」+ F6 G3 ], a! Y& x; D7 a3 B# S& Y5 y
# v" h* X1 S4 ]$ u& _
「我可是天天洗澡。」我咯咯的笑起來。「聊聊吧。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
？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

曹錚然踱過來，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你想拖延？」他讓我看著一個( Z: Z& @! I% u) z& f
供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7 v& I  |- W- V

我說呢，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原來被拘在這裡。

「你博學甚廣。」由衷的稱讚一句，「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這世界上的人這麼
多，你怎麼挑你的對象？方便？順手？」
# _* B4 }4 y# f# r. n
「聰明的腦袋，純潔的靈魂。」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
，壞了。」" K4 a7 o  e, B: c3 B( h$ {% m

「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我笑瞇眼睛，「先吃廚師的腦漿？」+ Q( t! J6 a# w$ T+ L9 R

「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他舔了舔嘴唇，牙齒閃閃發亮。9 ]6 M& N4 T" w4 a

他的齒列很整齊。「不會腥了點嗎？」% h9 `, `' B/ ^  V9 R
  c8 z- S7 z/ }2 h2 x5 i
「加點酒去腥。」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0 X$ f& L+ k3 Q) Y7 N
! }- u& y, E$ X7 F+ z1 F
「一開始，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n' H7 f$ R; u, V- Z" `

「其實呀，我一直有個疑惑。既然什麼都能吃，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他很" V; v6 x5 Z6 V% S8 |: x( X8 N
認真的跟我討論。我猜他憋很久了，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
; w, m1 p1 F  B% J) ~2 P! X- d
「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你可以看看歷史。軍人吃百姓，貴族吃平民。吃人不是$ D, t* C# w/ V3 L6 s
什麼特別的事情，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現代卻用什8 ]1 V" `: j( ]' U  L7 J
麼道德壓制，不是很可笑？這無關道德吧？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真要講道
德，連植物都是生命，我們不能剝奪喔。」
+ x) m4 z) [9 K
他果然滿聰明的。我點點頭。& Q5 Q) V- F5 |( a( k

「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他拿起大勺子，撈出燒爛的手臂，「瞧，落到我的6 u( a0 z' p0 p+ H3 `
鍋裡，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而是…」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一蹄。」

我看了他一會兒，咯咯的笑了起來。2 a' p* Q& M6 c1 h
! Z2 ]8 U$ S5 H. X5 r5 \$ ^
「我說得不對？」2 @: z! L; j+ A; ]' O% C. Q

「因為，會痛啊。」我望著虛空，「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我看了就痛了。」

「真娘。」他輕蔑的撇嘴，把手臂扔回湯鍋裡。" m" ^( G$ ]; P8 Q! x1 @' w+ P. F$ i
0 P0 m, g7 T( U0 \- c5 l
「我想大概會下鍋吧。」輕嘆一聲，「不過，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
; X; F, P* E4 H: D" J3 K6 q
曹錚然收起笑容，狐疑的望著我。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
夫。又低頭想了想。「…什麼願望？」

「我想說故事。小說斷頭不舒服。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 {* ~8 T9 o2 C' v( K8 v
' K9 [$ W4 ^9 e6 W+ ~/ i# W
「給你十分鐘。」他警戒的退後一點。  Q6 B; G5 t  z: [" ~

微微笑了笑，「徐阿明，不要動！」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我; Z5 M- Y: O: T3 e
說個故事給你聽。」

其實，是五個故事，說給五個倀鬼聽。故事都很短，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幾百
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 R- O* A9 a! r& X/ `. Q

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 Y! Z) e2 Q/ q& \3 O

說完了五個故事，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曹錚然呆呆的，他幾次動唇想說話，& d& `0 l: K# _' l5 B* {2 Z
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
5 p! l5 ^2 J0 B( d- K
我將頭轉向他，柔和的喊，「曹錚然，不要動！」他這樣聰明的人，我該說什麼- c. @. f; m+ }* J5 S$ R3 ?  j
故事給他聽呢？$ b) e- v3 E, D: r/ k8 a3 b

真的、真的很值得興奮。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
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1 C1 [' y  Z& F; ^/ ]! a& b" e4 Y

「這是專屬於你的，只為你說的故事。」我睜開眼睛，溫柔的看著他。「你知道" M. G9 i& y2 {' _  H& @* e2 C
嗎？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

他呆滯了一下，馴服而狂熱。9 E/ B( j) Y3 y& V) Y/ s9 i

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他們呆滯的變成那+ R! S6 C: s' |$ r1 Q/ d
個人的鬼僕，馴服而乖順，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

「但是倀鬼有個罩門。」我低低的說著，「很致命的罩門。」9 g  y( V+ y8 B: r1 B7 K

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他無力的掙扎起來，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像是被捆起來: l+ ]" {" o" |- u4 Q% b( x
的，是他，不是我。

「倀鬼不能有名字。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是個金石交鳴，驅邪鎮妖的名字。2 g0 l3 P) t5 U3 ~# D2 ^
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很不巧的…一個發了瘋的小說3 c. t% `' W1 D. I9 c
家，在他的面前…」我頓了頓，「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 ~; q9 B2 K2 X; t  ]

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因為會痛。因為別個人; T/ p: |$ ]5 }+ {/ c; F: w5 ?4 ^) e  r
，是你這個人的鏡子。別人的痛楚，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感同身受
』。」

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
。! g/ m% T$ V6 _

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 c4 @7 R2 V0 a- B
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根本沒有刀刃砍他、沒有沸湯燙他，但是他卻必須承受
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

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

對這個社會來說，倒算是好事一件。
7 U) W4 M# q- G2 M4 Q- o! j
「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我殘忍的加了一句，「直到陽壽盡了為止。」

我沒算錯，是四個倀鬼。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笨拙的幫我解繩子，沒有
加入混亂中。

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我也陪他蹲著。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
6 H: b& ?7 N. p
他的手已經燒爛了，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當然我也想過，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
樣的故事，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很煩躁，非常煩躁。

少了一隻手，他將來怎麼辦呢？醫師是當不成了，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他還這- a# p( B; c: C
麼年輕，就少了一隻手臂…我連看都不敢看。+ V' z& \' e4 _" T2 I6 w+ k

因為痛，非常痛。

非要有個結局不可。天要亮了，他一定要有個結局…' @: Z$ u9 h9 b1 z
+ y# v+ ^$ u2 E) g6 a
「…車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失去了你的
左手臂。但是，你失去了一隻手臂，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我很認真的，一字
一句的磨出故事。

「你還年輕，血還很熱。一切都還來得及。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你也能夠攀住
青鳥的翅膀，得到真正的幸福。」9 J$ U8 ?! T! ^& H

這是我能力所及，損失最低的結局了。
) p! Y* `. q- F4 Q, x+ b! l
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有些焦慮。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夜書，多+ {  r0 l8 S/ I3 [1 ?$ N
少吃一點。你…」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你也要幸福喔。」

在倀鬼的扶持下，搖搖晃晃宛如酒醉，他走出了醫院。( O  ^5 F8 }: L7 U3 \8 Z' b

又蹲了半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 k- z) `0 j  E2 E% [# ?7 j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好累。倒在床上，幾乎是立刻睡著。你可以說我在逃避，這
個時候，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9 K% W$ F) t; H4 G! N7 S5 x
) F& B; B& z/ I8 O9 S
＊＊＊/ u# p. S( h' ~" w
+ A/ s( N$ G( A* I% b1 O( o; U& s. v
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睡醒的時候，我知道了本來
就知道的事情：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吳大夫車禍，失去了左臂。

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什麼都不想管。  {* t( K( y9 Z- Y0 V# A
. V, |9 q* v, X! R- D' d
「…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等他百年之後，還他- F9 n' I) o* }
個全屍。」) R$ F3 m7 K3 r( U- T  \% {5 `

「哦。」我不大感興趣。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
2 R& [" m8 ^' m5 ], I
活著沒了手臂，那就沒有了。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

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不想做。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看著日影緩緩移動。寫太; n, W% R5 l2 a& Q8 @( o7 T6 C* x" f5 b
多，說太多，我把所有都耗完了，整個人都是空的。6 X0 e) H2 g: \# o* C* \' `6 ?" {

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
- n4 v- n6 p, h6 x. z, @3 s! w9 ]
等我快復原的時候，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1 T# _% ?6 `5 l3 \, i

很意外的，是吳大夫。他裝了一隻義手，我依舊覺得痛。

「這個？」他舉了舉義手，「還好啦，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還是滿臉傻瓜似
的笑，「夜書，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 d: c: B; W& ?# T. m
「管你自己就好啦！」我突然暴怒起來，「你管我吃不吃飯！」

「會生氣了呢。」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老是
面無表情。這樣，不算是痊癒啊…」

我真是他媽的可恥，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

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 ]5 _" s* `* j# s: I
心理輔導老師，日子還滿好的。- z7 b+ ^% e7 z* G- A
, v0 b" B# h' [6 {- R6 Y
「其實，手斷掉的時候，我突然鬆了口氣呢。」他微笑著，眼神朦朧，「這樣也
是不錯的結局。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但是繼續待在這兒，我早晚會變成那
樣吧？在變成那樣之前，逼我畢業，也算是轉捩點吧…」* ~  j! k" e$ T2 a4 a7 ~
% j# v) K8 k3 g
…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但我就是…停不下來。, `7 c: ~& [& K

後來，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挖出了一堆
碎骨。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 d% r0 \* |/ e

後來怎麼樣了，我不知道。畢竟我被關在這裡，消息不太靈通。
" e' Q0 k. P/ h+ h. _
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聽著4 C5 I7 i! [8 R+ y; b' A5 t
聲音，有些像曹錚然。1 B" b: f! J0 G5 K( C- _6 V

咯咯咯咯。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2 z$ l) T0 i% j3 j
: ^4 [. C0 {' g- ^( x% l6 v# k: L
（第二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4^#

發表於 2007-1-30 04:29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陰差
. f$ W0 P) B$ P9 ]& s5 {! }

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4 h2 }: I# T9 A$ M: k1 q3 {

「我來帶你走。」
5 ]9 J8 ?1 @: i; x" t5 z1 a
這也是一種必然。. ]$ I: Q( N* \$ Y6 ?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常常發呆。我媽覺得很憂慮，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或
許是年紀太小了，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
，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

等我上了幼稚園，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閱8 X1 S% {8 r9 e7 \0 s
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
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
2 |6 Q- |: k0 r
我還是常常發呆，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 N0 y( K. U2 @5 D% W
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2 k3 m: L  F/ t' ]/ ?
% [1 d' }* v3 ~0 I! V
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 Z4 u; y6 i, ^; v

當然，現在也是，從來沒有改變過。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簡單說，我發了瘋。6 i* P! X1 @+ @
這些破碎的縫隙，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
實互相窺看。- B0 Y) a4 l9 X

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
8 u" c1 z$ F" S8 M" k" `
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也有幾十戶人家，幾乎都是親戚。輩分早就糾纏不清) @- p9 M( j) P9 ^5 w: j$ W
，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可以從村
頭跑到村尾。陽光嫻靜的相隨著，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 L1 L) ~! ~( j3 Z% f% D4 j

陽光，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直到現在，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
覺得愉快。/ x) x9 i  i2 z  }

但是夜晚，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0 n# T8 C- c% k
。那時我幾歲？三歲？五歲？我記不清了。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
鍊的聲音？9 J+ i6 S9 H, T- b: _

和歡快的陽光相反，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村犬憂戚/ ^6 |- s$ b8 q& V) ]
的吹著狗螺，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
) B/ q% R8 k# Y/ C3 k: I/ D
我聽了一會兒，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悄悄的" d" W$ F5 o& S% q
走出去。真奇怪…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知識來不及保護我，原本夜晚也該有人" k" G9 a1 z# r4 l+ l  f& u
逛蕩的山村，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2 ^6 {; U& L& H+ u  U3 G' r

只有狗兒紅著眼睛，低低吠著。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在蒼白的月光下，一陣陣. @9 F5 ~9 B2 o4 p
的吹著狗螺。
$ P# e% ?; D8 A/ p* |& g2 V" r
站在門檻上，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人」。8 N$ \  s. E8 Q  U

他穿著黑色的衣服，翻飛著。一隻手拿著奇怪的「扇子」，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
方又小小的扇子呢。另一隻手，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嘩啦啦，嘩啦啦。) g7 F' D; I* C' c/ w

看到我他頓了一下。背著月光，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他笑了
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1 Q+ c4 ~* q) b4 }7 \- y+ I) }" h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輕輕的噗了一聲。我跑過去，( l0 \  f9 q- f: |5 i
撿起來，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但是書上還縫著線，很奇怪。
- ^5 d2 v* l! O/ n4 }8 q8 X
「叔叔！」我追上去，「你的書掉了！」6 g8 O6 q4 v, b4 c- X% N' L6 S
1 y$ i1 e* r7 l/ `
他似乎吃了一驚，轉過頭來望我，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 [# i9 F- @) H7 V. q1 V) n
的在眼眶裡，臉也很平滑。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剛看就覺
得好痛，真的會嚇到我。

他只是白了些，眼睛是綠色的而已。5 j, R: V9 p/ G: \& @. U
% L$ U6 S# j# K4 g
這個「叔叔」接過我手上的書，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翻開那本黑黑的書，
指給我看那一行。- c. V- a# p8 h# T) D  G: _

「姚夜書卒年七十四歲。」

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那時候的我，還沒上幼稚園，還不識字。但是我卻看懂了" u1 d) i5 V6 u, V% o8 ]" {- S
這一行。1 q& w3 O5 D. L9 {
' X# I" [/ p( b+ }1 Y! O9 e
姚夜書是誰？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
! L& O7 `- [  k' H# Q
「叔叔」收了這本書，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然後拖著鐵鍊，繼續往前走，走到  i2 p' C4 m. G5 y
舅公家裡去了。  K0 B5 Q8 I2 g% e/ n

我回去睡覺，第二天，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6 c& j1 F; x" f  z5 O9 k5 \

＊＊＊

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彎了彎嘴角。
8 t8 k& f( `) H
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

夏老說，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就算寫出頭了。我也算是寫出頭了，/ ^$ `( _4 Y* z8 g' q
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而是錄我的筆名。我該感到榮耀才是。7 k- K& u8 ~2 o

我猜，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 `% _9 b# O+ t4 I2 F
。很安心的，閉上眼睛。
% ^  d: l: j" f1 y
但我並不知道，凡事都有意外。許多意外的起因，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 u' W: @9 x, v( Y8 G& ~7 ]$ V. j
4 d0 t* z9 Q6 j4 J, N
  g4 C1 U- i1 U* }& v, m: e

0 s2 b9 L9 N1 {
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
! V5 L: B# J3 H# p- E* a
連日陰雨，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很可惜* G! X1 @/ j% L$ X+ C+ N
，我不能。雖然在她的地盤上，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1 x# b; j+ A: _( J" C
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

幹什麼？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

沈著臉，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
7 h, L: h" M& V4 J1 Q8 I  z
「姚大…」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姚大啊～」
& U: u5 R/ r; |; O4 F7 `0 Y
「沒小說！」我快氣瘋了…雖然早瘋了。「有沒有一點良心？有沒有？！寫不出
來我就夠煩了，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
) P. M* n* }) Y- p3 l6 U. M( Q
「誰跟你催稿啊？」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姚大，你怎麼這麼短命啊…」

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真是地動天搖，陰風慘慘。7 S5 y: g* a, Z6 Y; Y  P5 p" R

「我會活到七十四歲。」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哪裡短？" A# F" A. @9 g2 r
$ [1 @) ^( j% s% ^
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城隍轉
交當地土地，土地分發給地基主。( u: t% {% J9 G/ R: W" F8 g0 ^
/ y: A# O. t# Q. ~7 \
狐疑的拿過來看，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沈印生
卒年二十五歲」。

看著很面熟，這是誰啊…？2 W# m/ W# s/ S. C3 Q! P

「哎唷，我的姚大，」地基主擤著鼻涕，「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

可不是？這是我的本名嘛。

我的心猛然一沈。我壽終了？但是這怎麼對呢？我看過生死簿，上面有我的名字
（哪怕是筆名），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0 C: K; A# Q2 f' s3 j9 z
. F2 s6 ?5 n2 ]( w2 O
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這個時候，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
疏失怎麼折衝。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 G) n! }" n% ^" x1 F. I+ _

我現在的煩惱是，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

「我不會死的。」思考了一會兒，「小說沒寫完，哪兒我都不去。」

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
0 }1 z9 G" F; E+ T3 U, s
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把門用力一關，然
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因
為她一路哭著「有鬼啊～有鬼啊～」) r, \) E# [  U- e3 h( @2 v7 K; v

這是精神病院，鬼當然很多，難道你不知道嗎？

精神病有很多因素，心理生理什麼都有。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 F: n9 k/ x6 S+ t; f- i0 I
債主…就像我這個倒楣鬼。
/ r/ `; o1 Z( e
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到
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心靈一但破碎，發了瘋，就可以隔絕冤親債. H  B2 T& X- O. ]
主的傷害。捨又不捨得走，留下來又無聊。3 Q' {% b8 N0 P4 u# ^  Q0 |: d
$ ?) O; f8 q3 N/ w
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
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
( R/ O% g6 Q8 K, R6 M# _; Q8 d
然後一個報一個，好康到相報，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要不是我脾氣差，趕
人（？）毫不留情，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寧願腦子裡編，這些讀者才給我
點安寧。' a* J  S  H/ Q- J6 S4 E

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 q0 Q5 f9 `' h' f. }% L5 o
間要小說。4 G+ j) }  ~5 o- }) N# t0 O
3 r5 i8 k0 e. }6 D' }/ k
「我看，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一個老鬼建議，「老爹修行比我們久，過百年
了。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天天催我呢。我想他肯幫忙吧。」1 B9 j* F; B- J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 j3 }, i7 k/ D9 u' f# {
; ^9 h# c+ o6 c
「沒這事兒。例外多著呢。」老鬼忙著說，「雞蛋再密也有縫，我就聽說過這類% D  W) Q  [6 ^' l7 z! N; q
的事情。瞞過七天，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得趕著回去受罰。下回再來，也就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了…」8 u$ [' J% A& e/ Q
( \1 e0 n& y6 m( C) a
仔細想想，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雖然可能白費心。, |7 P+ d% K5 p4 |( ?
$ w/ b8 O  K. ?2 }/ |. k: X/ x
但是心意最重要，對吧？我沈重的爬起床，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開始啪啦啦的- y+ u1 r: ?( X" D2 f) K) w
打字。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 D- J( ~! {; S' u# R

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擠什麼擠？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該請! X! H, v  ?/ }9 f) `
人的去請人，該找人助拳的快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真要鬧到雞飛蛋打
？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還不快去呢…」

我的心裡微微一動，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但是想想不禁啞然，我倒成了產柴的
青山了…
, A, ?/ w2 S; f) q# N
咯咯咯咯…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5 s' f9 Z' O5 [0 i5 J
6 K/ g% h3 j5 A7 r/ @
＊＊＊- i! C1 [; L. F: F' c2 o$ [- P- M5 Y
7 `" {" Y) m( e4 j% I& C: e
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他在我房裡鬼畫符. r8 e1 x" b$ p# z* c) e* J
，還在我身上亂畫，一路畫到樓梯口。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畢竟心意最重要。
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我也沒說話，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8 p* }( c* O; O
的書致謝。
9 I+ J2 F' h  K+ D3 Y" m. [
他看起來頗羞，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1 L, i' H: b" R+ `) N
+ X0 E$ z1 ^2 g) z: L
我說，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碾也碾死。這6 J7 J3 Z3 l: [% k# ^( J
樣口口聲聲稱姚大，講話還戰戰兢兢，到底是何必又何苦？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
的，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 l' k" S$ b6 z
2 Q, u) R* L4 E* Z  a; D
「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我跟地基主說。其實我也想開了，我這人就算; t& |3 _! v4 C
成灰了，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死就死吧，反正跟死掉比起來，只多一口氣。天( T0 E# R( ]# b; Q* T
命如此，真的被拘走了，推薦幾個好作家，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

「不要！」地基主尖叫起來。「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對我們來說，你的小說是- k& L5 F# i* g; X* b' p. O
癮、是咒。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別害我們了你。」7 O+ B' G" z- ]( p! o% A6 @( B

我無聲的嘆息。這是一種錯愛吧？
- z+ o0 _8 y+ l* s6 ~$ P
咯咯咯咯…

不過胡老爹搞得鬼還滿有效的，真令人意外。

鐵鍊聲在醫院焦躁的拖動，轉來轉去就轉不到我這兒。後來我才知道醫院裡頭眾
鬼團結一致，眾手遮天，把那個來拘魂的陰差氣壞了。

那個陰差連城隍都沒告，直接去找角頭土地告誦了。當然地基主絞著手指挨了一- O+ a& f& ^) o' k+ e9 ^
頓官腔。6 `" ]: l* g4 t, N3 y' i8 n
5 P7 ?4 r, ^' F  F2 _; l. b
起初我不知道她幹嘛讓我燒化一本書給她，她在我電腦邊看不夠？2 G& r8 S  w4 n/ s, n6 S) m
5 g' P1 M# n1 b3 z; {) m, ^
沒想到這小妮子扯了一頁當伴手送給老土地，結果土地公公看完那頁，著魔似的/ h  y; F7 O. W- B* u
逼著地基主交出整本…然後跟她要了我整套的書，說，化給他的話，他就閉關修! `* e' h) {0 B
煉去。* `( T0 v% @8 |# y
" n9 M% d+ ?/ I. i* f* `* Q
只是誰也不知道他閉什麼關修些什麼了。
' c6 ~$ k; f2 U+ ~+ @+ F& u
她得意洋洋的回報，到處找著我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又催我快去燒化了給土地
…我真的狂笑很久。
& a+ o, V& r5 `8 F/ j! Q& z' ~
據說呢，陰差去找老土地碰了個軟釘子。人家閉關修煉，好去拖出來？氣得直跳( N- b1 z& C& R1 G" O5 x5 d
的陰差乾脆一狀告到城隍廟，哪知道人小鬼大的地基主早早去送禮了，他老人家
收了我的書，居然裝聾作啞，要陰差加把勁兒。6 V2 F; [  T5 v4 M  I# h

我真的會活活笑死。我還以為用錢可以打點，沒想到我寫的書也可以。這算是搞
笑版的官場現形記麼？! m" ^6 b4 d+ f3 O) Q

那個倒楣的陰差在醫院轉了七天，灰頭土臉的帶走了名單上的人，就缺了我。回
去有沒有挨板子，這我就不知道了。

＊＊＊$ H% `9 c0 \& i6 \& q& f
- S! ]2 [; z8 n1 ?
「奇怪，奇怪…」地基主神色有異的走回來。我埋首打字，沒時間理睬她。她也
是發著呆，乖乖的坐在我桌邊沒講話。7 @* a  [, e. L/ S
$ s  x/ Z6 W3 e& a
等我打了個段落，停手喝水，她還在發呆。% X( K" J8 N1 I2 i. l

「怎了？」今天初二，屬地基主的陰將都去城隍那兒謝賞。她吃了酒菜回來，做* d9 ~3 d# g$ ~. p/ H
什麼魂不守舍？
6 w- q' X. D/ C$ q# l" X! d! T
「今天呢，城隍爺爺招我去說話。」她眼神透著古怪害怕，「這可是從來沒有的
事情。」

「要書沒有。」我哪來那麼多出版書？「若要稿子，我印出來化給他就是了，有. u1 I; Q& y0 |
什麼關係？」+ r0 b. |: M* ^" P. [2 t5 d+ S

「這不打緊，他不耐煩我手腳慢，自己去弄了部電腦。」她漫不經心的回答，「. C1 i! t! m! ~
城隍爺爺問我你身體怎麼樣，還問我你小時候的事情。你不跟我說過，你小時候' m/ G: W) Y2 o  M6 @9 H
見過陰差？」. c; X5 [6 b' {, @  l
% ~& P& y# a! d& d, U" S% |
我點了點頭。有時候被催故事煩了，我會說些小故事給他們聽。
/ y4 H, N8 x5 K' j% z4 @
「他跟我說，叫你好好把這件事情放心裡琢磨。也讓我們別再搞鬼，讓陰差來。
」她的眼神透著害怕，「說事情鬧太大，陸判官不會饒我們。」" L- q) R1 y3 V' e

陸判官？不是閻王？我覺得似乎有些什麼頭緒，但是又還理不出來。2 d0 D! J# D! I6 i3 Q

「他還說了什麼呢？」我知道城隍是在暗示我什麼，但是我需要更多的資料。9 b2 {' Y. ?$ a* `, [
# G: I7 U$ N6 `  x; D& I% K
「沒了呀…」她困惑，「哦，他後來就跟其他官員閒談，講現在的新規矩。陰差( K# N1 P3 Y( J$ ^8 }* k. D
不能跟人交談，也就只能講制式的幾句話兒。說是嚴防舞弊什麼的，我也沒聽懂% [' t- t. X4 A% S5 p
。」
: v2 w: k  N& ~* G( p- l2 g% {3 X
「他沒讓妳退下嗎？」我有點訝異。哪怕已經是民主時代，二十一世紀了，陰府8 U# V+ Q- y( B; k; {: Q
的體制還是嚴得緊，看神格說話的。地基主算榮譽職，勉強掛個「神」名兒，其
實也跟鬼魅差不多。! @% E+ i0 q1 k6 g" s0 J) h

「呃？」她愣了一下，也對呢，奇怪的緊。城隍爺爺和其他神官神將說話，她一/ ]5 x5 \' G  s
個低微的地基主哪有聽的份？「沒呢，古怪。」
$ m2 s2 a$ \& z1 p1 V7 a# B! _# P- i
我琢磨了一下。笑了起來。
# B) v, i/ K5 j
「幫我謝謝城隍爺。」我將原本進行的故事先暫停，開了新檔案，「我寫個極短
篇謝他。跟他說我明白了，也讓胡老爹來解了這兒的鬼畫符吧。」
# Y2 x' J( Z6 z* E4 W  T% W
「…你在說什麼呀？」張了一會兒的嘴，她叫了起來。. t: D" U: |2 M3 Y

「我說，陰差再來別攔著。」我啪啦啦的打字，「讓他來。」/ O; L& y5 l- A1 c9 e/ T
0 ?; R7 i, w, t

醫院這幾天亂成一團，到處有人喊著見鬼。我知道是那些厲鬼兒心裡生氣，到處
惹亂，卻不想去安撫他們。
; ?+ t* m! U! A2 E2 ?7 W* W
地基主垂頭喪氣，像是守喪似的守著我，真是又氣又好笑。

但我也沒說什麼，照樣過我的日子。連鐵鍊聲拖進我房間，她埋首啜泣，我也沒8 Z% z7 z* K" S1 r8 U3 w
抬一抬眉毛。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如雷的吆喝在我小小的陰暗房間響起。

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陰差。兒時一次，被女鬼纏的時候一次，這是第三次。他沒像
傳說中帶著高高的帽子，一身的黑，倒有幾分瀟灑的感覺。拖著鐵鍊，拿著一個  A1 t- w2 k9 }( V" V) b5 d
令牌。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扇子了。

心平氣和的看著他，我說，「陸判官要拘我去專門替他寫小說麼？」
/ \8 ?. N# f. r0 [* L/ s4 s! U
原本煞氣十足的臉，嘩然的比雪白還白，倒退了兩步。哎呀，我猜對了嗎？忍不
住咯咯笑了出來。
6 |2 F/ d/ C8 n5 c/ y
城隍爺，真是謝你了。" b: P. V7 f& g1 L$ H2 e3 u

+ j5 c$ D, b! c8 s% _( X
「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不過，地基主都聽
了，他們應該也可以吧？「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7 Y0 r$ Q8 \  f5 b8 M9 b, k
他嚴肅得接近猙獰，搖了搖頭。* [4 v$ e" |! R4 j1 v# |

有點麻煩。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不然，讓我說給她聽？你看小姑娘
哭成這樣，也讓我了個心願。」/ \1 ~& z0 w2 s% Z* ]

陰差為難了一會兒，地基主看著我發愣，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聲如裂帛的嚎啕: M2 _$ A7 `% z8 p
起來。

演得太過頭了，小姐…我堵住耳朵，有點尷尬。一滴眼淚也沒有，怎麼唬人呢…

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讓陰差動容了。我猜他是重口味的，愛情故事
一定可以讓他投降。
6 s! [0 F( u% E% S0 N5 k
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 S: a! y, k, ~, ~& V7 ^/ P- C
如浮游的人類，充滿了痛苦的無奈。哭聲此起彼落，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
鬼。: Z0 y1 P: r4 K
, H. A$ B5 G3 h1 [
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我喝了, f+ `- \, F$ v8 {
口水，停了下來。

「…後來呢？！」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很不巧的，還包含聽到* P: k6 o, D2 ^' a8 w
忘我的陰差。5 X2 i8 t4 O9 r/ Q4 t7 O* U" ~4 z0 U
, U1 U/ C1 C+ @
「厚～」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你說話了！犯忌！」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 u9 e4 P* T, ~3 n+ A+ o% i
  N) A6 `7 G+ _: F
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我完蛋了。」他哭了起來，「等等再說吧，後來呢？
」" e3 E# H! z0 X  s

基於一種憐憫，我把故事說完了。底下一片淒風苦雨，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0 c. [0 s1 z$ @7 k/ H. T

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又放聲大哭。

然後？然後他走了。$ W( \, R9 e& e- Z; l
! {" W4 b/ O: ^0 l- w: p
我說過，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規矩是怎樣，就得照著走。犯忌就是犯忌, T8 F9 m: G7 Z# m7 @% T
，懲罰是免不了的。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露了長官的餡。9 ]7 }$ W0 w- O: k( F# w
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魂飛魄散都有可0 @1 T( W( P. L& T/ o5 j0 U
能。
. j  U! o* q/ g7 R" ^: h4 d/ s
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 f8 T5 C7 i' A; F7 ?: L' H% X
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此是後話。9 q$ b/ N5 u7 e6 i0 i$ {+ s+ b

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毫無例外的中招，好好的來，哭哭啼啼著走。沒人
敢回地府，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順便來Ａ書。% R5 |) f* ?9 |" G& d" b: I+ t
: d; E% D8 H% C( J5 c
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我把情報湊在一起，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 ]* J: U. i* Z8 z
! f7 r" W4 X2 f  y) p& r* p
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果然，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添了一筆
沈印生的，還用蠅頭小楷註明，「姓名有誤，特此更正」。' U9 a3 T* J) p
1 `' L4 f- v! H: Z
順便把我的壽算也「更正」了。7 o1 _) `' V7 F
; [% ?5 a, c3 i9 B; w- l& r$ c- i
也對。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
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同僚若知道，也就睜3 O( r( `* J$ ^9 e" d
隻眼閉隻眼。這事雖算不了什麼，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 T! d8 b  _+ w& V, C

聽地基主說，陰律嚴明幾近刻薄，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那
是銼骨揚灰，萬死不贖的罪。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和城隍等都有筆墨$ q# ?. J2 O6 ~: ]
來往，跟同僚相處的極好。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
卻沒去揭穿他。1 f$ @+ W5 C2 |+ q; g- ?' |4 k- f
, y- {4 [+ e3 J- {
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我本
來是半開玩笑的猜，沒想到讓我猜中了。
3 y% P" A7 G2 @; _. I" Q
這些陰差說，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想拘了我去。又聽我書寫得好，順便, A6 v( w& a7 r% O# M/ y
也寫給他看看。9 h; n6 H; f; U

可我這樣一個人，哪肯去替誰專寫呢？我最最自私，只寫我想寫的。編輯不知道& P2 \9 T' c, s) |. o% m
被我氣哭多少次，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一筆也不許改。

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 A) _9 K' @; Z# s( U

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我倒是嚇一跳，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現在我會分他們
的年紀了，這個怎麼看，也還是個少年…忍不住起了點憐憫。
$ r# D/ k& e# o. ~3 @- A$ P+ a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他帶著稚氣，對我嚷著。! z7 ?% a+ \" W0 E3 p- j

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瞧見他，臉色都變了。忙著搖手咳嗽，示意他快走。」/ }  Y+ L! n# T2 G; W, Z
: t; N' u  _) P& V  ^/ R: {
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又喊了一聲，「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 {$ p! ]1 B. i' X" y+ u

看他可憐，我就不害他了。「快走吧。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 O9 e# `7 x6 V+ ]. K

他馬上臉露不憤，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拿著令牌就要打。這一打，我的魂魄就
離體了。唉…好人做不得…
; R2 w* _6 j$ \* Y: J) F( m
「且慢。」我嘆氣，「要我跟你去也行。你先看了這個吧。」我把剛寫的小說開: r! A( z" k! Q4 A6 M  y
頭印出來，遞了出去。

「千萬不要看啊！」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小兄弟，你回去吧，頂多挨頓板! O( z: f& t; m* H. A- s
子而已…」% Y9 w8 Z- z/ V$ o6 N
  l. a. O& O$ z
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上面寫著，「為什麼不能看？」9 \% n- Y+ P7 J" u; D2 I% S" G6 O

這孩子聰明！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咯咯咯咯…) g# x; m: j# B$ ]
4 I# y# f% U2 F9 L+ L- ]6 w  G
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看了就回不去了。」( v4 Y/ x  }; O- b4 L6 [
& ^. ]7 D$ l( Z* a, w
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 w, A2 t8 A/ @8 {: V6 k
低頭看去…
" ^+ M% T8 L( ^& k
然後他也中招了。

「後面呢？」他話一出口，立刻面如死灰。「我、我我我…我怎麼…我想回地府" }% h8 N/ ^# x$ P0 x# h( X. x
啊！」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2 L9 [/ s5 \; }7 R  i2 H7 p. V; h% f

第八個倒楣的陰差，又在人間落了戶。7 a0 N" M* h" u6 k& [
+ J: W. A- x1 }' ?3 {1 ?. t* f9 E
不自覺的，我成了陰差剋星。咯咯咯咯…/ G* h" }7 j/ Y( o
- _# \  |& E, z8 R# t! `
0 F7 s6 @8 i7 |) L# A+ O9 c

其實，我在等。! _6 C. t) M6 B( P9 C1 y# N
/ \7 \9 y: p- X/ J
當然我也只能等，畢竟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但是這八個有去無回的陰差一
定會引起些什麼樣的騷動，誰來抓他們都可能讓陸判官很尷尬。若是這八個陰差
自忖沒有生路，乾脆狠咬一口，該誰完蛋，還不知道呢。

所以不會有追兵，我很有信心。

聽我分析完的小陰差張大了嘴，沈痛的說，「你是人間的禍害，惡到穿孔的毒苗
。你活著對世間無益，會發生種種天災人禍一定是你這混帳引起的天怒人怨。」
說著衝上去從印表機搶了一疊紙過去，「你趕快寫吧，嘴動手也要動啊！」7 L! E* P& v! \4 h  L
2 |$ w) ]! X+ u3 W( @$ H/ S
聳聳肩，繼續寫我的小說。

我把這八個陰差的倒楣事蹟當作閒暇消遣寫出來，貼在部落格。我那本來被謾罵
到爆炸的部落格又多了譏笑和嘲諷。還有人說我根本是瘋到見鬼了，寫出這種垃' q8 m$ Q1 w: r' K7 g# f
圾。
6 l5 ]( I* f, z0 D1 O
無所謂。當初伽利略還險些被抓去燒呢，說實話的人本來就比較衰。我是比較好
奇這些罵個不停的人。若真的討厭，何必去看我的部落格呢？看了又口水甚多。! G2 g. E! [4 Q; p4 H9 u- p
難道暗戀我？/ U) {" K; w8 K4 }. D
  D1 ?" L" o7 i& C: L
日子照樣的過，我依舊成天寫寫寫。我倒不知道這個精神病院成了陰差畏懼的地: T: |! k* R/ \1 D& i1 ^
方，後來才聽地基主說，來這兒出任務的陰差，寧可違些時日被罰，也盡量久久' V: c+ S* [  `
來一次帶走整批的人，能離我的房間多遠就多遠，還傳說我專門吃陰差，這八個
陰差是被我拿來下飯了。' F) D( q( m( ^! I2 Y* T

我笑到打跌。我吃素，真的，你要相信我。

只是，我還在等。

終於我的等待沒有落空，我想，他已經沈不住氣了。

久違的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8 _9 L9 ^# o. A6 y9 z
8 c+ r2 W/ K# @$ ?  q* B
「我來帶你走。」
5 [. U$ n3 [8 b" J
這也是一種必然。; |/ i2 y/ z9 ^! S
, I9 k; H0 u; ?# L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6 B6 t8 V, l- p2 `- a3 g6 x" r
7 {3 V0 H1 ]% x9 H8 ]
我望著在我房間出現的「人」。他應該就是陸判官吧。倒不像印象中的鍾馗模樣
，他很斯文，留著五綹長鬚，飄然若仙。只是不太搭的拿著鐵鍊和鎮魂牌。# C# P8 N6 k; P# ~4 F* H
( Y! M- Z: r  B
「我說個故事，然後跟你走，如何？」我啃著指甲，壓抑著難以言喻的興奮。
3 e, _& a' A# l$ H4 O  T& |* H
這是個大角色。地基主早就逃了出去，整個精神病院的鬼怪都跑得乾乾淨淨。他) K" |: A# R9 ~, g& w
終究是神，還是地府裡的判官。死亡的氣息和神威不是小小的陰體可以承受的。: A. ^4 ~% Q/ X* q  O& P: @$ }: h

但我是個脫序的人，並不在乎。靜靜的，我等他的回答。

「不。」他嚴正的拒絕，臉色更加陰沈。+ w& G/ s; U+ Q/ g- R, y
0 _2 ?9 u' T  {3 H$ ^7 t/ I4 l0 f8 |
「那我不走。」我也回答的很乾脆。' R5 E+ d2 l6 ^, v- F: ^

他沒說話，不動。只是用那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壓過來。根本我就沒什麼好怕的，
我不欠神明什麼，神明也不欠我什麼。我在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麻煩過神明，現在6 |, {+ a5 W$ i' D+ C3 D+ d4 l/ P% A
他們不該來麻煩我。" Z& X2 x" d) U6 g' e/ l/ A
# N' a+ l" _& {! N8 r5 ~. {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在游移。雖然很難察覺的，他的眼神，在我的書架小心的9 ]2 p+ z* d9 e
探索著。4 _4 X/ @6 }! A
& m" W5 n; a6 V" ^; S: Y, m
他怎麼知道我書寫得好？我想到這個嚴正判官的脫序。他看過吧？他看過我寫的! F: r0 I7 K' A
小說。但在什麼地方看過，又看到的是哪一本呢？$ Z: w  d- z8 v& d8 p5 t, C0 s
- {: g3 |" K2 j* Y. q2 k, x
誰也沒說話。窒息的沈默降臨到這個陰森而雪白的房間。. [0 y$ r8 x- _6 S* z) g* g

「判官不該親自來拿人。」我打破沈寂。
& w9 C3 X! m3 Q( A0 h
他的怒容驀然而起，恨恨的像是要吃人。不過房間只有我和他，他總不會是想吃
壁紙吧？8 W4 K; T# q  Y1 V
# Y# {* L, y1 z$ [
「有必要嗎？需要為了幾本破小說違紀？」我觀察著他，「你需要哪些書，我化, s: e8 f8 R- u) S: H
給你。你不知道怎麼開口，託個口信，讓地基主告訴我。我雖然瘋，還懂人情事! k1 v# ?* |5 v5 s
理，何必為了幾本破書…」

「沒錯，就幾本破書。」他恨恨的看著我，像是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比你寫
得好的人多的是…你甚至文字拙劣，交代不清，漏洞一大堆…」他豁然站起，「! V" P, u/ a# w4 i: m
但是你這種禍根子，為什麼有那種活生生的執念？現在的人什麼不能放棄？什麼  x# U8 T+ D; h% u: `9 W$ I0 U
都可以！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放棄，自殺的人成千成百，根本沒有什麼人執著什麼7 T: e$ }. b* e: s3 {0 s
…」

他越說越怒，轟然一蓬火從口出冒出來，「你！為什麼有這樣活生生的執念？！
哪怕你抄電話簿，眾生也無法抗拒你，你這種禍害不能放在人間！」
& }* P9 G' e, \3 s
原來如此…我一直以為是我寫得好。原來只是執念啊…但又怎麼樣？我就是要寫4 K+ {+ B9 }2 z/ \
，我就是想寫啊。即使是這種時刻，我依舊研究著判官衣服上的花紋，想著怎麼' L; p5 Y/ O- S7 n, R9 Z2 ^
寫進小說裡，怎麼幫他開場。

寫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情？我只負責寫又不負責看。那是倒楣的讀者要承擔的事
。. |4 v% b- O! @5 j, W! z8 v5 |+ Y5 e
  t. f8 g: T8 G0 ^. h2 J4 T- g$ h
「說完了？」我終於研究完他衣服上的花色。「你要哪一本？『應龍祠』還是『
沒有邊際的故事』？」# z8 T% l; ?. i  }: b5 a) |
& z" u: W8 W4 I* F) x% Q8 ?
嚴正的陸判官狼狽起來，看他這麼慌張，我嘆了口氣，忍住心裡的鬼笑。拿下『% v: S; [1 f! h$ m! w% B- F
應龍祠』，我在書裡簽了名，遞給他。2 o, e9 [" A) R6 k5 f; n  L

他緊緊的抱著書，呆了很久。分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默默的消失了。- c* }, f4 X( [+ _9 R! e

其實我沒告訴他，我還滿緊張的。從來沒有遇過想要我的命的讀者。我突然想到. \* \/ ^" A9 G; G1 t2 L
史蒂芬金寫的小說，不禁感慨。

陸判官沒抓我去鋸腿，只是拿走我絕版的書，我是不是該高興？其實，我還比較
希望他鋸我的腿，我就剩那本了呢。8 o7 ^* R% O  G
. h* |2 l# A$ y0 g( E
二十五到七十四。他該不會想把我留在陰府這麼多年吧？讀者啊，真是什麼樣的; b# f: v5 P8 g( O
人都有…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唷…' I( k) |" `9 E1 U- X/ r% {; N

下次又會有怎樣的讀者找上門？準備挖我的心臟還是砍斷我的腿呢？, t: z7 g9 h" b8 f( N/ s* ]

其實我還滿期待的。% N, Q2 ]) ~  {; z
8 t' s+ N: G+ G5 L2 s
（第三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5^#

發表於 2007-1-30 04:29 PM | 只看該作者

第四部訪客

; s! Z3 f$ }) r" b7 F+ D2 O  c
「給我。」我向她伸手。
. y* W* }3 S: }) Y+ Q/ b2 Z" U
「…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 M) @; A7 u9 ?4 P, m$ D# h1 D
3 y! U8 u0 |3 T$ p: T3 x
「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 d; ]5 j# B. z3 y

現在我有點懊悔了。多管閒事的下場就是再也沒有清靜。% j* T# a1 B- g1 G/ J, @) }/ R
  w" B! e7 e, V, h+ E
我本來以為我住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比精神病院更死寂
？但是自從我幫了那個美麗的訪客之後，我的麻煩就層出不窮。# e; b+ e+ e9 `) G/ W. F

每一天，都有許多抱著希望的訪客來見我…我不耐煩，醫護人員更不耐煩。& s8 B" O& x4 E" P4 o
% J8 a* t' c7 p1 n+ s; b, T% ^' ~
我不是道士不管抓鬼，我不是牧師不管懺悔。醫護人員簡直要煩死了，他們也說
，醫院不是姚夜書的，他們也不管送往迎來。

我心情很壞的看著牆上響個不停的電話，心情真是糟透了。
# q1 I2 u3 \6 a' r. l, p  B
其實精神病房不該有電話，畢竟危險…但是也不該有電腦、網路線…好吧，我是
自費病人。

這個電話是一連串的事故以後「長」出來的。* E) T$ d' P& a$ `

畢竟天天得爬到二樓通知我有訪客，護士小姐臉色不會太好看。當被煩到一個程) t( C- ~6 z( v$ T5 y- C
度，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我完全可以諒解。
. m" d$ [$ t( t- U
但是我那群「特別」的讀者，不能諒解。於是在第五個護士在我的房門口莫名其2 E2 p* z  Z0 H0 F. F1 L9 @4 P1 |
妙咬到舌頭，程度必須縫合傷口的時候，我終於大怒的砸了電腦，把滿屋子的「
讀者」趕出去，足足兩個禮拜沒寫半個字。! C5 \. f) T/ O  H$ F, v1 Y

我砸電腦的時候的確是激動了點，但護士和醫生的反應大得不得了，我不知道挨
了幾針鎮定劑，等我昏昏睡醒的時候，房裡多了電話。

再也沒人爬上樓來叫我去會客，用客氣萬分的態度透過電話通知我。, y; B6 A( \3 E: |* o
7 V2 F! M/ u+ E3 J2 @$ f& J
這有方便的地方，也有倒楣的地方。方便是，我拿起電話筒說，「不去。」一切
都解決了。倒楣的是，電話不休息也不看場合，尤其是我正在運指如飛的時候。- [8 X, q6 m1 k8 J
! j1 B8 Q- H" ~4 i% h
不想管，但是該死的電話一直催命。! o: L# H+ Z% j/ {
/ Z6 z7 q8 l7 ?% Z9 }
打完一段，我終於忍無可忍，拿起電話，陰惻惻的說，「不去。」# V/ L. t7 G" J. ]) ?5 X: ]& K( O
' t4 P! Z- e1 ]8 O1 K" O
「哎呀，夜書。是我呢！」歡快得過分的聲音傳過來，「我好久沒看到你了呢∼」$ U7 A  D1 a: }! I0 L

我頹下肩膀，像是被五百磅的重錘捶了腦袋。饒了我行不行？你到醫院來作什麼/ A: D. A! H! U9 {1 v
？你得了一條命就趕緊逃生吧∼有點生存本能的人不逃得八百里遠？

但是我相信，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我被這個笨蛋吳大夫剋得最緊。他，絕
對是我的天敵。# c9 m. l4 _& y2 `# w  |* L
  B! Z9 v, Q( Q5 i
我本來想豪氣干雲的說不去，但是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講，「你別動，我馬上下去
…」* e1 G# f, }9 b$ f: \  S$ O) g/ `

垂頭喪氣，我穿上拖鞋下樓。真糟糕的時間…傍晚的逢魔時刻。正在喧譁著領飯5 g" o9 G$ \+ |, N" J  t
盒的病人和護士，突然安靜下來。整條通道「刷∼」的讓出來。
4 c  f' b6 c9 u$ g; i5 n; w
只有我的拖鞋踢踢塌塌的聲音。一路走，雜鬼畏懼的鑽入地板，退出窗外，大約
是我兇殘的讀者不知道怎麼整他們的。  p$ x9 @4 Y9 c! Z4 A* H

也說不定，和這些異類相處久了，我的鬼氣更深了。不過我面容的陰森，卻不是
因為鬼氣的關係。5 k9 R" k# z! W
. a6 \: o5 d. ~4 O( r
咬牙切齒的打開會客室，「誰讓你又來…」我的肩膀一垮。

四個清醒的倀鬼依戀的靠在吳大夫的身上，上下摩挲著他斷臂上的傷痕。我毫不1 L9 o# N! W! n* R  {
客氣的踢桌踹椅，把他們趕到一邊去。這些倀鬼還記得血肉的氣味，這個該下鍋6 t# v6 b4 G: O1 s
卻還活著的活人，正在刺激他們的食慾。
! R0 q+ M( a. H2 Y
「…夜書，你的脾氣變壞了。」吳大夫小心翼翼的說。! n$ W7 t, G+ A: w& S$ L
0 Y' L! A' e& t& E/ F5 O
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我斜斜的用白眼看他。我脾氣壞？我脾氣壞是誰害的？
0 e( k# q  r% {$ V
「夜書！你怎麼瘦成這樣？！」他大驚失色，過來就要摸臉，「你瘦得下巴都尖5 A6 P4 o- c. i3 g9 l0 f
了！」$ o, c/ x; i* O: |1 W0 A
* ]3 s5 W% B% h- |
我趕緊躲開他的手，被男人摸豈不是太噁心？「我一公斤也沒瘦！拜託…」我沒3 O+ M* M9 J( e
瘦，只是臉型改變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長相越來越像女人。( W" _2 {3 U) p  `% Z' X4 }
) e! J6 F' u; X$ ~; `, B, m
他又囉唆很久，泫然欲涕。我默默忍耐著。我想他當輔導老師一定不會出什麼問  y& t/ D: l/ \% J% t. r8 @
題，學生應該乖巧又聽話。被他這樣煩下去，最頑劣的不良少年絕對會痛哭流涕4 r- i! l3 V7 X) n- U6 m
－－煩到哭。要揍他麼，他少了一隻手臂，又哭哭啼啼的，欺負這種人會遭天譴; a  s1 R9 }% H" d
。4 a1 Y/ g: W4 A: M+ G- Q# F
5 `0 Q" O. ]3 I# G; X% M4 g  U& x
我說過了，最可怕的是天真善良的好人。尤其這個好人愛哭又嘮叨，那才叫做會& t& u, ?" u$ Z) a8 N2 G
走路的地獄。
2 k- @( E+ i! R6 I/ V
百無聊賴，我只能東張西望，順便用眼神警告倀鬼別給我作亂。

不對。怎麼算都不對，怎麼會是四個？還有一個呢？難道他們這麼敬業，被血肉. \6 {9 l* T6 ~
吸引來還留一個看守曹錚然？
: j9 S2 y+ J6 D6 J( k
心不在焉的聽完吳大夫的廢話，我馬上要把他趕回去。
$ P; f) d6 r+ X4 @  E
「我覺得很奇怪。」他還做最後的掙扎，「夜書，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我早' d6 _# E( h. ]
就不是吳大夫了。」3 S3 b9 }9 d1 Y5 a) E. d% N
" p7 X: T8 |, \4 u4 c& @" s' {6 x
「我不記人的名字。」很乾脆的回答他，拽著他的胳臂往外推，「你不是順路來
看我？看也看到了，快走吧。」7 _- \6 t8 v2 s( \: _
, l' ?1 c" w( ?; N
好不容易把他扔出去，我轉頭看著四個倀鬼。吳大夫不在，我就不用掩飾我身上
濃重的鬼氣了。斜眼一個個看過去，倀鬼有些畏縮。2 C, ^4 U$ s2 v

我不記人的名字，是因為我發現我有種能力。這不知道是怎麼來的，但是喚名，
就可以約束一個人。我不喜歡那樣。- u5 X. r, h) H5 E, j

「徐阿明。」我用命令的口吻，「鍾曉齡呢？」8 e9 z8 |' x1 f! h3 `. E% y8 R
, c# v3 [% f, R0 r: O
很像是雛鳥情結。我幫他們取回名字，他們也害怕的服從我。
3 S* ]' ~' M1 _, g2 Y2 l; U
「她回家了。」徐阿明低下頭。
) F* v9 X( w* [+ E# J
這讓我迷惑了起來。回家？就算清醒過來，倀鬼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魂魄傷害。他
們陽壽未盡，又沒有人來接。得在人世渡過他們最後的歲月，而且不能離主人（: N+ T. a9 R: R6 d/ ^2 l
哪怕是主人的屍骸）太遠。
/ z% a4 n6 l* c$ J7 Q  |0 e
事實上，倀鬼是有些弱智的。- }/ X4 A3 K% {6 ^

為什麼有個逸脫的倀鬼回家去了呢？距離這麼遠…太不可思議了。' j/ d1 R' @: G5 I" }

我又問了好久，但是翻來覆去就是，「她回家了。」6 `# `7 @& ]8 W# ~- a3 V

我有點氣餒，真像是在詢問喜憨兒一樣。無力的揮了揮手，他們默默的回去，然
後我又聽到遙遠病棟的淒慘叫聲。
$ w' M9 f- }$ C$ a% N$ T& e3 F
他們上工還真的很賣力。

+ ]- N( ^' n& e6 C/ i( k
走失了一個清醒的倀鬼很稀奇，我問地基主和常來的鬼讀者，大家面面相覷，說; L3 D  d6 D# v6 w! ]+ r
沒聽過這種事情。
, W" ^0 m' ]+ l  E7 b3 x
對。別人看我的日子似乎覺得很難打發，其實不然。我很忙，要看資料消化資料. P8 Z( f; X% p' O# q" ?
要寫作。靈感這玩意兒比鬼魅還難捉摸，常常讓我有挫敗感。當寫不出來的時候
，在我身邊蹭的地基主和眾讀者就倒了大楣，被我抓起來嚴刑拷打，吐出來的故
事很自然而然的拿來批發零售，還常常被我嫌不精彩。
3 G2 k  X+ D5 m" f2 [; p( O
地基主是最可憐的苦主，她常哭訴被剝皮剝得很冷。; {' [* S( x; p; x
3 j4 b' y" j  Y1 I$ f# I4 \# l
我許多跟鬼魅有關的知識都是從這種嚴刑拷打裡頭得來的，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第% j1 }: X! j8 ?" \9 }) _
一手資料…雖然常常被罵妖言惑眾。
8 n/ H( S& L7 L5 M0 l0 Q( c/ p
能夠有智識到可以聊天說故事，兼論三界八卦的鬼魅眾生，多少都存在久了，有) A5 S/ J* K& Y
些道行。他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我不禁皺眉。) N+ t; ?: C' F' O  W! P

「除非有人把她帶出去。」書生老鬼說了。7 b) Z/ p4 D/ V! N
% T8 m' ?0 N' b/ X
「怎麼帶？她只剩個鬼魄。」我沒好氣。
3 L* U( B( I7 n
「阿你沒看過師公做法招魂喔？」但是他也承認，「現在幾乎沒有合格法師了，: v  _+ e- V0 V' A' ]( I
招魂都是做做樣子的。招魂有用，哪需要陰差四海抓魂。」
) I% {" r4 |- h* s
小司－－那個小陰差在牆角拼命的點頭。
3 k# o- [3 A/ d; H7 I* ]
招魂。我心裡動了動。要招魂，也要先知道倀鬼在這兒啊…誰會想招她的魂呢？' q& P, |" t' Z- q/ N. |" p
我想到那個美麗又哀傷的訪客。

看起來，姊妹情深。真要招魂就由她招回家吧。反正她妹子成了倀鬼，主人發瘋3 m. M9 X# E! i* k. h
，她也不會再造罪孽。好好的供養，說不定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 F. Q0 ?$ _* w- a9 g
' T1 K/ `, B$ t  E
我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到底我不是救世主，管不了那麼多事情。除非發生在我' i' j0 L! l( O- |- Y
眼皮下，我是什麼都不想管的。! N5 q2 Z' c0 R5 R
' o9 h7 n2 L7 U/ m5 E, C: z
畢竟我說過，我只是小說家。* n% P6 M: I& d, z4 n, f
5 Z4 v: F4 I3 @0 e' A$ b
＊＊＊0 Z0 B' Q% Y; s& l7 w% U

吳大夫走後，我過得很稱心。後來接手的大夫我連姓都沒記住，卻相當心安理得! Z+ P. Q- M7 Z! h; U6 ?7 K7 ~
。他們是標準的鐵血男兒－－鐵氟龍的心臟、液態冰的血，既沒有仁慈，也沒有
溫柔，可以看病人在眼前休克抽搐還談笑用兵，下藥又重又快，毫不考慮後遺症; C/ d; J. s9 ^: i
。滿腦子只有「當醫生賺大錢」的偉大抱負。
3 O( a0 E/ ~5 s0 }+ l
我不惹麻煩，他們不理我，大家相安無事。
7 U% g+ F2 T1 Z2 n! t3 D
這些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唯有新台幣方可笑春風的醫生，居然被嚇得鬼哭神號
，車禍的車禍、住院的住院，這倒是滿神奇的。漸漸的，我們這個位於山腳的精$ b) H) F1 \3 ^0 j9 i0 w
神病院附近居然盛傳鬧鬼，傳媒天天來這兒吵吵鬧鬧，還真的讓他們拍到幾張靈
異照片…5 y) N; @1 w; q( p, W( u
  D/ j& v5 W; Q1 U- U9 A
我就叫老鬼他們別太愛出風頭了！真是…這樣我的日子怎麼過？

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美麗的訪客居然來訪。我滿腹狐疑的下樓，但是會客室空
無一人。
9 U* A9 [* T6 e7 i# K; y
人呢？

我等了半個小時，最後護士通知我，她有急事，走了。+ O' d5 i* j( @  E

我望著夜幕低垂的夜空，隱隱覺得有事情發生了。但，關我什麼事情？聳聳肩，
我對護士笑笑，她居然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簌簌發抖。

後來我聽地基主說，我衝著她笑的時候，陰森森的，雪白的牙齒在沒開燈的會客) v1 \" v" U- c4 [: L
室，粲然的發出鬼火。  B5 P$ O" `  O' B/ T$ f

在這種氣氛下，會客室外傳出慘烈的尖叫聲，像是傳染一般，讓護士小姐逼著嗓
子慘叫，幾個如狼似虎的醫護人員衝進會客室，不由分說就把我反剪雙手壓在桌& M% p5 h6 a& K1 ?& A" t
子上，可憐我跟那個護士距離三尺，居然蒙此不白之冤。7 I# q: O5 F3 C7 m& \
6 ^: o+ Z( p8 q" m% g
這個時候反抗是最下策，不但會因此受到傷害，還可能引來什麼電擊治療，我覺) C" W9 s% O2 X+ a8 [! c7 ]. C7 y
得口吐白沫很醜。放鬆筋肉，讓他們把我的臉壓在桌子上，盡量用最溫和最理智* X8 W$ l* C- \- _
的聲音說，「在打鎮定劑之前，先看看外面吧。順便檢查護士小姐有沒有傷口。」( Z, V! w+ e7 h8 s

在驚慌的群眾面前，越鎮定越有效果。尖叫的護士小姐終於回魂，「不、不是他
…是外面、外面…」
! `7 o$ D. V; r8 ?
我的臉瘀青了，但是沒有人跟我道歉。精神病患者不被人當人看，我早就習慣了
。趁所有的人都衝出去察看，我默默的跟著去探頭看看。- x! R( a  L$ s  f

外面有個昏倒的警衛，他的前面，一大灘血。但是警衛身上乾乾淨淨的，似乎沒3 ?; k( r2 G5 Y
有傷口。在路燈的昏暗中，那灘血延伸到大門外。
: x! B* O+ X* j6 w; K# f. H: Q, m
好奇怪的痕跡。像是拖把沾著血，一路拖到大門外。$ b0 }/ X, T0 m. B2 \: [8 W* Z
# J' x1 o$ N. ]3 D+ g7 U( W: b
我還在尋思，某個大夫看到我，大喝，「看什麼看！快進去！」舉起手來作勢要
揍我。! H5 w9 e' T+ s5 B
7 V: i$ X) Z6 @, s* S
定定的望著他，大概三秒鐘吧。我咯咯笑了一聲。在這樣詭譎的場景裡，特別刺
耳。6 y# b' ~! K  \2 ~8 G2 e

他嚇壞了。不過就像許多鐵血醫生，衝過來就想給我好看。旁邊的護士趕緊揪住
他，顫著聲音，「姚夜書，晚上冷了，快進去吧。」
5 K. w* M# p  D- }
那個鐵血醫生馬上矮了一截，躲在護士背後開始發抖。$ R2 J/ ?3 f8 V) m8 g6 @4 e1 x0 a) I
! H; W; i, y, E6 B7 b
沒說什麼，我安靜的走回去。地基主冷哼一聲，「那護士救他一命。」5 h  C4 J9 A; S* J: Z/ }* b  `) Q. y
: i8 \/ A9 o+ w" Z
「鬧亂子我就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我也冷笑，「妳知道我的性子。人鬼殊途8 t  }. F6 i. t
，特別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 _. k8 y7 h# P8 t. f
她張著嘴，狠狠地跺腳，氣得好幾天沒有出現。! N8 R, Y2 {3 D9 Z4 t" J  Z

冷著臉，我上樓回自己的囚房。那灘黝黑的血，一直在我眼前迴繞。
1 W* u2 f8 c& D

拜網路之賜，我開始搜尋醫院附近的靈異事件，範圍擴大到各大ＢＢＳ的鬼版。6 {! k0 b% ]4 z4 ^- J* }
並且開始過濾，哪些是鬼讀者出來上鏡頭，哪些是跟那灘污血有關的新聞。此外
我也認真的尋找倀鬼的資料。: n8 p' M( z3 P8 C
$ M0 l: e) z7 U* }/ M6 K' @8 N5 `' a
很可惜倀鬼的資料真是少得可憐。只有一句成語證明他們的存在，「為虎作倀」
。但是多如繁星的網路資料，還是找到一些，更有趣的是，我是在大陸的網站上# X9 k; h$ f0 [- D" D* s
找到的。

地基主鬧小性子，一直留在我這裡的小司就慘遭酷刑逼問。他不甚情願證實了我
某些疑問。

整理一下，醫院附近第一起的靈異事件，引起一樁不大不小的車禍。一個下班的1 g  u( T( P3 }! S0 B
醫生，碾到某樣東西，擦撞了路邊的電線桿。他要下車察看的時候，車窗出現一9 O+ X, f% {9 @" Q: X' D
隻慘白的手骨，在他的車窗上拍著，留下幾個血手印。他暈了過去。
/ z  i4 c3 ^  |1 [& Z
這個醫生的位置，在距離醫院大約一公里的山路往省道的方向。第二個犧牲者又5 r% ]' t6 `+ Q6 ^
近了一點，這次比較尷尬，是對偷情的護士和醫生，他們的車停在路邊，也被印
了幾個手掌印，衣衫不整的嚇昏過去。
* Q# ^6 h1 \1 R& E) g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如此一個禮拜了。這次，到了大門口。) M$ _0 n- u5 p8 `4 F
% s- P2 A7 \, L, j# r
我仔細想了很久很久。「…小司。」5 U  j/ e5 M' W$ U: T* D  |4 m* R7 q
! `- q! A6 S7 [" U0 p
他像是貓一樣，躬了起來，只差沒有發出「哈∼」的恐嚇。「幹嘛？你要幹嘛？
你想對一個列冊的陰差幹嘛？」

沒理他的過敏，「陸判官說，我就算抄電話簿，也可以迷惑眾生。真的嗎？」
4 _* @7 \$ b; L/ r( V: \, K1 v
他瞪了一會兒，氣餒下來。「…你就算讀現金帳，我也覺得是很棒的故事。你的
作品是眾生的罌粟。禍害，禍害…」
+ K" n3 V/ ?! a4 G) J6 m4 }6 r
嗯。我也明白我是禍害。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幹。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魂兮歸來
。」我喃喃的對著窗外念著。
* s9 l) F  P( j& |
小司張大眼睛，「…『招魂』？你…喂！你不要亂招！你要招誰出來啊？！你到
底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啊？…」
1 \9 Q8 U. F+ A
我是發瘋的禍害，當然知道啊。- X! }, R/ ~, ?1 a) i8 A2 ^4 U7 S
2 q" l9 y# g7 ]7 D/ h
「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 d9 t+ K. d8 ?1 a/ e
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蝮蛇蓁蓁。0 [# G5 _9 P' B2 d$ Q% q1 L  |

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
往來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歸來兮，不可以久淫些… 」
4 W- m5 I% g6 n. J# q
天空這樣悲戚的寶藍。死去無法復生、肉其白骨皆是虛幻。獻祭任何人，都沒辦( k/ d+ w; ^/ s7 N+ H
法得回妳年輕無辜的生命啊…. ?: X: m- ?4 _6 ^9 d+ w

「魂兮歸來。」/ S" h! e, `3 X8 w

狂亂的風壓彎了樹的背，像是呼嘯的哭泣。在虛妄的招魂中，眾鬼放聲大哭，淒
然如暴雨的悲鳴。
. F  T6 C9 Y' E& X! \2 C
交融一氣。

小司恐懼的看我很久，大叫一聲，摀著耳朵逃走了。

我念了七天，這個醫院簡直變成墓地，每天都有護士辭職，整個醫院天翻地覆，' g6 _5 I0 L1 S9 b/ c# e
充滿鬼哭。不過哭歸哭，其實真能忍耐這種哭聲的，倒沒有幾個。還跟我嘔氣的% l/ c7 |+ g2 I* f" W
地基主蒼白著臉孔爬出來，求我不要念了。

「拜託，我會哭瞎。」她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哀求。
, Y4 L& Y  B9 e2 }
睇了她一眼，在晚霞滿天的黃昏，我開始「招魂」，她也很捧場的放聲大哭，然
後設法躲進地底下。5 b; |1 I) t  u0 q( s7 a

第七天，醫院裡的鬼魂跑了個精光。只能遠遠的聽著我的「招魂」，然後悲泣。
啪的一聲，整個醫院突然停電，此起彼落的驚叫聲突然寂靜下來。我現在只能祈
禱醫院裡沒有人有心臟疾病。

因為，有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爬行，我可以想像，她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蠕動著
，痛苦的膝行。我似乎可以聽到她爬動的窸窣聲，沈重的啪、啪、啪。咽喉滾著: v" X( E; G  r# p8 S6 e
血的呼嚕，而且越來越近。7 Z( \& @% Z( c  `& B

我聽見，爬上樓梯重重的聲響。水滴聲。嗆咳。拖著沈重，慢慢接近我的門。* q0 O1 l, L$ b* @: w
: X( j1 y5 T+ i# j, y2 v& n
蹦。房門重重的撞擊，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像是鐵製的大門也承受不了這種4 A4 O9 }6 P) x# x
猛烈的力道。蹦。
$ |6 |/ v4 M3 ]7 T: p
天，完全的暗下來了。黑得如此迅速，如此不自然。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深邃夜空4 X: S/ W; c3 G5 O
，細得像是傷痕的下弦月，卻照亮了黝暗的囚房。- D6 a7 l/ n" g" Q1 o. U% ]: Z9 _

蹦！又是一下撞擊，整個門都在劇烈顫抖。我並沒有鎖門，只要壓下門把，應該2 K" |' i- C! [( [1 ~# X2 B
就可以進來。但是外面的「人」卻沒有如我希望的壓下門把。

第三次。整個門發出淒慘的呻吟。鐵門上面傳來抓爬聲，無聲的、無聲的憤怒。8 o3 ?4 U5 o0 M2 q

我打開門。
6 z$ O! Y! U! \3 \% K1 f
只覺得眼前一花，已經被撲倒在地。幸好我將手臂橫在咽喉，所以銳利的牙齒只2 K( s1 q& r5 \
咬住我的前臂，並沒有撕開頸動脈。) p2 e3 M8 z; V
" `1 g5 z/ J3 @; K% p" O( H
「鍾曉齡，不要動。」黑暗中只有我的聲音，「我為妳說一個故事。」1 g6 _4 O$ I0 e9 D% l5 A) H( B% X

她僵住很久很久，茫然的抬起臉，鬆開了我的手臂。

肉其白骨。但是死亡只有一瞬間，重生的痛苦誰了解呢？她還沒長出皮膚，薄薄' _, E; A" I* M$ _& m- R- p! K$ x
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上。每一步爬動就是鮮血淋漓。眼睛裝在沒有眼瞼的眼眶中，, I" T+ u- w" }# [7 N. I
像是隨時會掉出來。鼻子只是烏黑的兩個洞，當然，也沒有嘴唇。兩排森森的牙
齒露出來，沒辦法停止的唾液，滴得下巴混著血，一片溼漉漉。/ J/ N5 X/ u5 b

但是她的咽喉，一片空空盪盪，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
7 Y; T2 j6 _" P) _
我拉過椅子坐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這可憐的孩子滿. l' D5 }4 B, `5 |, e2 Q# w- h# q0 r7 s
眼畏怯，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十指不全，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身上狼狽的
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

她在哭。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因為她2 q/ z4 L, z2 G* s! X- K
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

極其可怕恐怖，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她將血肉- l/ t6 N: t. j
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無聲的啜泣。; ~7 `# _; z: V* q) e2 f, X9 `- E- r
. b$ h- P, R, \
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回到自己身邊。這種願望無法責備。但是對於一個被吃" ], w% Z- B  ?
掉的倀鬼來說…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

被吃掉的地方，是永遠長不回來的。所以她的咽喉、股肉、後背、臉皮和雙耳，( H' J! n2 x5 w
還有內臟…都長不回來。
: A& p$ i& N( T+ Q# Z$ F4 R
生前的她，一定是很美麗的吧。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0 y5 x; c  ^9 ^. q% e; Q5 \
麗的。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活生生的。- J$ t7 R  h5 T$ c8 g7 [# `
; B3 P5 e/ W; M7 r2 r. f
我，覺得很痛苦。因為心靈破碎過，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這種
衝擊這樣直接迅速，奪走了我的聲音。) s7 n' H) d% |. j4 R9 W

「…我為妳說個故事，鍾曉齡。」聲音破碎而嘶啞，「等說完這個故事，妳的苦
難就會結束。」
3 f# y- Y- M& o7 i- n$ M% @/ Z
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 L% N6 i4 F, x) X; b
最後發現浮生如夢，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回到海中。

「她說，『你還會記得我嗎？如果我變得不一樣，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8 Q' D( v5 V. S' G% Y
的模樣？』
7 s& G, U: d# u
他說，『我會記得妳。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記得妳非常美麗…所有生命的本身
，就是美麗的。』8 u2 Z( q! K8 j) @, k1 p/ W2 [
4 N: b, F% d. p) q& J8 p6 q1 J
她微笑，整個臉如許燦爛，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 s& f& z& S9 I/ d7 n% n5 c

我停住，試著掩飾哽咽。
' h0 D/ l$ m4 P/ B; w; W
「『我覺得想睡了。可以借我手絹嗎？我失去眼瞼，沒辦法閉上。』一條手絹覆9 h0 H4 i( _  z5 c0 P6 n
在她的眼睛上，透著薄薄的雪白，她望著陽光。
8 Z  ~" H& f0 M) W3 C7 @0 C; s
『答應我，不要悲傷。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
『陽光好美啊…』- p# z0 d1 p8 T5 M

她展開新的旅程，向大海游去。蛻下的軀殼，粉碎而雪白。」
: M; V4 @) v3 {
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片刻，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粉碎成雪白
的骨灰。9 a( n: U! `& X: y2 v/ c
! G. k0 D* ?) W! W; |' U
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我哭不出來。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

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因為她無法行走。悶悶的，面牆躺著。
: o6 E6 e( i# Q' x
沒錯，我性格軟弱。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不想扛這些痛苦。我害怕雨天，厭
恨陰霾。喜愛陽光，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 o: q1 s, R& {6 ~

從任何方面思考，我都沒辦法釋懷。為惡者已經在贖罪，任何人都沒有錯…我不
是鍾曉齡的誰，我甚至不認識她。# `! F0 |6 ]" S/ G8 i; J1 k% t" F5 }
4 B8 ?, a# n" ?, e8 r) A) O
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什麼事情都做不了。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又添上憂鬱
症。0 B: B, s0 V- D8 |: v$ b, R
* q. E; N4 M, @& A* o
「你再不吃飯…」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吳大夫…」* P+ |; F8 j" [$ i2 o2 g. u& ~: {8 x

怨毒的望她一眼，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別添亂了，我這種惡劣的心境，不需/ U0 V" H7 Y$ D7 i2 c
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0 e- T: B4 g" X2 M& o* Z
。% n$ Q* P  m1 L% }
! R9 n8 v$ i7 N: v- Y+ m
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我只能寫，然後等待。
' p2 d6 [; _, r7 o# S
等待的人，卻七天後才來。
- }9 t4 e! j; o2 ~3 K0 \1 q% u
看到她，我卻沒有吃驚。即使她整張臉、雙手都包著紗布，我也不訝異。之前我
已經問過小司，返魂術很兇險，就算成功，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九成會變成怪
物。9 z  [1 a' `. h& ]: W! _
3 @- Z+ ~) |& _' A  [" k5 l5 E; e
她付出很大的代價。
" Y+ K; c9 I' F5 Y9 l
不再泰然自若，她慌張的雙手發抖。「…她在你這兒吧？」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
，她不會來找我的。
' ~" }0 L8 D+ a4 s0 {
「對。」我咯咯的笑，陰鬱的看著她。面對她，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3 ]8 j2 I- Z- m* ?
4 O+ D+ r; C  Q0 T$ E+ Y% t. n
「請把她還給我。」她的聲音軟弱下來，「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沒有親人了…% B3 t6 D9 ?: _! O+ a* e) Y# H
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不應該是她…她什麼也沒有做…」她哭了，眼
淚浸溼了紗布，乾涸的血透出來。

「我拒絕。」覺得疲倦而麻木。其實我該提起精神，因為地基主說過，我疲倦麻9 n( C. z( t5 @- w2 q6 o5 `3 s7 _
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也不問妳的職業。因為我不想0 T; @5 |' A* E4 E( p* f! j, P
聽妳說謊。」

她倒抽一口氣，結了個手印。我的心沈了沈。討厭這種預感，討厭這種從時空閱
讀歷史的能力。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

沈默這樣難堪，我覺得很悲哀。- S% `  C& s  S+ g/ ?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的聲音帶著嗚咽，「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要9 _8 @" \3 e) b" m
養活妹妹…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報應？這就是報應？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
是上輩子的報應？那你告訴我，我們該怎麼辦？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e+ I. O# L, D
% O9 D) z  W& ], a- ?# H
「我不是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每一條都該死的重。」

然後又是沈默，窒息一樣的沈默。
5 j6 p6 |6 X0 f, A& L* A2 Z
「給我。」我向她伸手。

「…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 W) \  y7 E+ P( L* j; `
* e6 a- |0 @/ S- G7 {* K6 g
「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 Z+ [8 q3 D" v: n9 z1 p0 A- `

她突然爆發了，「我當然要留著她的腳踝骨！不然她怎麼知道怎麼回來呢？你為3 F% c" a5 Y- Z5 N  Q5 R1 p
什麼要阻止我？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七七內只要她吃了『虎』，就可以完全復3 h8 j% P5 n$ i! G1 w
活！你為什麼要阻止我？！」5 d" f3 S& \, M* L* N0 y3 Z4 i
; J0 a! \( Q, H8 g( N/ Y0 C* U
「沒有內臟沒有臉皮沒有咽喉叫做什麼復活？」我低低的說。其實我懷疑這不是
我的聲音。這樣冰涼、陰冷，像是蛇爬過了肩膀，蜿蜒在胸口。「不能走，她只* V" _2 H3 J2 b2 v
能用爬的。」
/ ]4 T  v$ p# c! j& U9 Q- q1 N- H
艱苦的，從遙遠的家裡，爬過半個城市，爬到這個醫院。連哭聲都發不出來，流( {, C3 {( V2 D; l' Y( w. t
著淚，一步步的爬。* s- {1 g9 R5 `, `

「妳看過她蜿蜒的血跡沒有？妳看過她的淚水沒有？妳問過她想不想這樣痛苦沒3 w0 D, z6 i) Y& M7 C$ _2 h4 z
有？妳要無罪的她，再去沾染罪孽？」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輕。
' C: {$ G1 u' p% a
「妳真的愛她嗎？」
: f' k$ t' `% D3 ?" \, U
撕裂而絕望的哭喊，將這個夜晚的寧靜擊個粉碎。聲嘶力竭的，無言的控訴。握+ [) r) `5 L( _1 P) H0 J7 ^
著一小節纖細的骨頭，她痛苦得幾乎死去。$ b$ u# B* A2 B* t" m

無情的拿走那一小截骨頭。
% }$ S% G( h, F% Y8 f# Z5 ?
「你搶走我妹妹，庇護那個兇手！」她猙獰的扯下紗布，縱橫的傷口慘不忍睹，9 E  I" x9 i, ~! T* f- n8 F
像是一道道爪痕，「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 {+ G  V9 A# ~! u! `
望了她一會兒，陰暗中，我輕輕笑了。「隨便妳。」

她發狂的撲上來撕打，被醫護人員拖住。遠遠的看，她像是夜叉。我知道夜叉的
復仇心很強烈，尤其她又是個很有能力的巫覡。

儘管來。

輕輕的將那截纖白的骨頭放進罐子裡。我不會把妳交給姊姊，對不起。她太寂寞
，寂寞會引發瘋狂。下一次她再試圖讓妳復活，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叫回來。

我什麼能力也沒有，對不起。- G5 N3 L% D9 i* x, a/ Y
$ P3 g& }! K# ]  [( X" e# m3 @
抱著那罐骨灰，我陷入昏暈而漫長的睡眠。我看到她能夠行走了，在沙灘上奔跑
，一切完整，跟風一樣自由。
$ }0 p' g8 r  g! u5 W
能夠給妳的，只是很長很長的夢境，一切都是虛妄。或許這樣最好吧，一個瘋子9 B9 d; o+ t. w( b8 W; L# x
的夢境。直到妳的陽壽盡了，有人來接妳為止。3 C! ]/ k0 i& S; g, V5 @, h

這世界，這樣痛苦，也這樣的歡欣。

我有了一點點的改變。; M( C" ]0 h6 z  e
$ o; M' o  j2 n) A! r: @
其實真的只有一點點。+ Z) K# k- \7 U/ U" t
7 L) t& r( n8 x" i( r) _
我在那個充滿辱罵的部落格開了一個專區，聲明我不見任何人，所以不要隨便來4 K; i( ]6 H. f( T
醫院找我。但是，我是說，但是。
9 I3 [) N7 E, s: g# j; T. R
但是你的故事可以打動我，說不定，我會私下和你談談。9 N% m! w+ O" B/ _  U3 G

很多人留言只是尋開心，也更有一些是空穴來風，很想勸他們乾脆從事寫作。當
然有更多的謾罵，更多的諷刺，更多的指責…「妖言惑眾」。4 ~0 d  U2 A& G0 s6 P8 a. ^
- `5 S5 l2 {% [; g/ v+ Q
不重要。我還是會心平氣和的看著每一則留言和敘述，偶爾，非常偶爾的，我會$ v$ A7 d, J1 j
請他們來找我。( q+ S9 o3 r4 U
6 H1 {; C8 j+ D! t
雖然薄弱的像是一根蜘蛛絲，但是在無助的人眼中，這可能是唯一的援助吧。也
因此，我認識了一些人，還有非人。甚至我還藏匿過某界的罪犯…不過我答應要* S' \5 ^  u3 R4 [4 _
保密的。
: ~0 R/ i! J4 H) h
這樣有什麼好處？其實完全沒有。我幫了他們什麼？其實也沒有什麼。0 u) O! A' ?7 _- r7 ~
, K1 e& U6 x. g3 v: c! ^
我只是認真的，說了一個故事給他們聽。他們只是很純真的接受了我的暗示，撞
邪的認為其實只是錯覺，怕鬼的相信沒有鬼這回事，痛苦的相信痛苦一定會過去
…) T5 h& k( g8 e0 [

仔細想過，說不定我什麼本事都沒有，只是一個瘋子的暗示，剛好大家都能接受: e) Z) Q5 L) h2 Y) a4 d8 e
。雖然見過我以後，我不再跟同一個人見第二次面。我也不懂，大家都很平和的
接受我的任性和跋扈，明明是個和蠹蟲沒兩樣的廢物。

當然我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人。像是試圖除妖的道士（這個妖當然是我），和想為
我退魔的牧師（他居然被退魔師的笑話打敗），他們很倒楣的中招，成了我的讀
者。
) G. O4 h  S2 I# e
在囚室得到無窮的樂趣，和無法拘束的自由。這都是奇特的訪客帶給我的。0 q0 R: k3 z/ m- t& G/ e. T
, _% k  l: v: b1 h4 E6 n
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但是我晚上睡得比較安穩，寫作的時候心安理得。

「你好像對大家都很好。」有回老鬼來找我喝酒，我酒量實在很差勁。

「我會把你們趕出去，還會摔電腦，支使你們做這個做那個，甚至要偷溜出去的! g- w8 ?. A8 w! @9 e5 F$ O3 S
時候逼你們輪班變成我的樣子，好讓我出去逛大街。」其實我已經半醉了。
1 i9 t; |$ K* S% n
「嘿嘿。」老鬼喝了一口酒，「你對大夥兒都好，但是誰也都不是你的朋友。」. C: |. ?$ k  v8 W7 E3 e
! r2 p- c/ y9 e2 I, I2 f- |
勉強睜開眼睛瞧瞧他，老鬼老鬼，真是老成精。「你們是讀者，不是朋友。」

「讀者不可以當朋友？」他的語氣很不滿。

我呆呆的望著天花板。其實，我也曾經把讀者當成好朋友過。在心還很軟，神智
清明，這世界還包裹著玫瑰色糖衣時。
+ D7 \& C2 U  \) f
「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發生過一件事。」

十六？十七？我忘記了。我開始狂熱的寫，開始有讀者，互動的很親密。血氣方" Y# S, Y8 ]! O( n- R% ?! ~% W
剛的少年，對一切都還揉不進沙子。發現自己的文章被盜轉，怒不可遏，寫了一/ p+ q; K+ e$ b9 i. E3 b! r
篇抱怨文。
7 D& Y- Z; j, [1 u1 W: A+ M9 q
第二天，哪個網站從地球上消失了。應該說，架著網站的電腦被攻擊，整個主機
都毀掉了。
1 o  Y5 B0 R9 M- r' N$ p
「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我在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我的書。」

年紀輕，只會橫衝直撞。出版社是不好，但是傻孩子就是傻孩子，我在網站口誅+ z% f  V% D! L$ y% D: A$ q( l
筆伐，加油添醋的說某出版社怎麼樣怎麼樣的苛待我。

再一次，出版社架網站的主機又毀了，還有一群跟我處得很好的讀者，跑去出版" S5 Q' _& `  y( l
社吵鬧，還跟員工衝突，一個女孩子從樓梯推下來，腦震盪。/ S" {3 @' u; x9 c/ E

「那時候，我好害怕。」可能是酒醉，我的聲音這樣軟弱，「他們為什麼要為了( B! g% H$ o2 }( ]% U! w/ L
跟廢物沒兩樣的作家出頭？幸好那女孩沒事…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
, y* H  ^& s/ D, k1 n4 d
其實，我一直都很害怕。這種狂熱的喜愛根本不正常。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認識3 u- x/ y' x: h6 f3 g9 d% K# E
的人？因為他會滿紙胡說八道？我最了解自己，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虛無、空洞9 X$ a! z: N' }9 Q8 H1 L; l
，我知道，我知道…

我只會寫而已，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醉到昏睡過去，我還在模模糊糊的回憶。為什麼，我一步步的遠離人群呢？
; m) a0 [& l) e& M5 V: l& P- U# j0 j
因為我害怕。

我害怕跟我好友相稱，然後把我寫過說過的話，拿去其他地方嘲笑侮辱的人。我
也喜歡過可愛的女讀者呢…甚至上過床。我還是，我還是正常的男人啊…
  d$ V, N2 Z" l- q
但是她們也只是彼此炫耀和我有過親密關係，甚至爭相告訴我別人說了我什麼什, F) G2 {5 v' P. n$ r/ D2 E
麼…

我退卻，然後下沈。越退越深，越退越深…直到離群索居，不再說話為止。" W$ M# V) Y2 C9 m# r, W
  ^4 W7 q; ^( I& ^/ C: u0 D
並不恨，並不恨那個女鬼，真的。沒有她的糾纏，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只是她5 w2 B6 |& |8 F, F
的出現，讓時程加快而已。說不定在不斷的退卻中，軟弱早就造成了我的瘋狂。
沒有她我可能還是會去挖墳，畢竟我只剩下那一點狂熱，狂著想要取材，想要寫
，想要寫…

也說不定，我早就蓄了鬼在心裡。" d& ~& d+ L4 E2 ]; N0 y

誰也不恨，誰也不怨。這一切都是必然的，必然的。
5 D% z; O& s, L7 O9 p
昏睡的深淵好深，深到看不到底。嘩嘩的水流在震耳欲聾。我在沈、沈、沈。1 t$ [- x1 I6 f3 f: \: c

我的人格有重大缺陷吧。咯咯咯咯。
! @9 A( q8 `. I3 h3 d
沒有，讀者沒有讓我受傷。或者說，我故意讓她們傷害我。因為我需要那些傷痕
，一筆一縷的寫進小說中，封印起來。# ]! K/ p! k$ \) h
1 |) K  X  Q( m" p- L! H7 e( O& s
但是夠了。我取材取夠了。現在讀者對我來說，是善良的陌生人，不要再進一步# g# |8 I$ z- K7 m8 x
了。他們傷害我的時候，同時我也在傷害他們。2 C6 z2 P& X& {3 c+ D

就像我用小說束縛他們，他們也用感想束縛我。沒有人是真的自由。$ P; g2 z3 \3 X, i- W- t. D" t$ c3 v

＊＊＊7 s  F' k" W8 I7 M+ @* k, D/ b5 Q
% d* G9 d1 T( E5 {
醒來我頭痛欲裂，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麼。老鬼涼涼的看我，嘿嘿的笑。/ c: s# x5 M0 K8 s2 b6 P2 z
/ A# c; Q1 H* B) _# _% G, N
「說倒是沒說什麼，」他哈哈大笑，「不過你脫光了在外面的走廊跑。」  T# e6 \, U* C8 k3 U1 ?
$ z5 }* A' A) f+ _* s
「…真的嗎？」我大吃一驚。我知道我酒量不好，但是酒品有這麼差勁嗎？地基
主和小司一起嚴肅的點頭，我沮喪的趴在桌子上。
0 j2 m" w# ]# D3 w9 y2 R3 p, _
我真沒說什麼？為什麼我像是沈到一個憂傷的夢境呢？
* s4 T' `  q+ K
「剛你有訪客。」地基主咳嗽一聲，「護士不敢叫醒你，把訪客的禮物放在這兒9 |4 F4 G8 g9 d/ @' k) s* p
。」0 j& Q3 I; {* B" J9 U& A
5 R+ H9 e# }# l6 t2 i9 P3 `
那是一本重大傷病手冊。打開來，「重度精神分裂」。

吳大夫說過要幫我申請，沒想到他真的去辦了啊…我的過去，這樣子蓋棺論定了' V! ?& O: u# F3 B' j
。

翻著那本小冊子，覺得也沒什麼不好。咯咯咯咯…( G+ q. l' i* J" O$ i' N
6 ^+ m8 C% \# \0 u6 g0 z/ g8 Q4 ], y
（第四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6^#

發表於 2007-1-30 04:30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五部回家/ R) N( v) Q% \, f$ s
1 M8 _& h. v4 y- p$ ^) g
' `9 U  t' b6 p" `/ \* L' Q
' S& F5 _$ ]8 G) A0 w$ I2 _7 @1 u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  s  o: n2 z. n) P0 L( [4 Z$ |0 J1 w
: T5 \3 O4 y. x  [; X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

2 {- m5 w$ Q& J% s7 O
仔細看了幾遍，我拿下眼鏡擦一擦，又仔細看了看。唔。5 i4 v9 r4 _. Y- V2 s/ g% ~

今天的陽光很美好，樹影下像是有千百個光影在追逐，一陣陣的嘩笑。是個適合
出門的好天氣。, ^1 D6 V3 X  }! q9 ]

反正我還有幾本書想買，那罐骨灰也不能夠一直擺在我的房裡…若不是我大吼大  F  H) [) ]& s% c; \
叫的從浴室裡衝出來－－狼狽的只穿條短褲，打掃房間的阿婆可能把那個罐子給% F" }9 n5 U: D( ?6 j' ?% q. u) I2 z$ E
扔了。
- h' J% E, V: G6 \' W( m* I/ z/ f+ o
地基主被我嚇哭，說我怒吼的嘴拉到耳邊，眼睛噴著鬼火。這根本是鬼扯…只是
嚇暈的阿婆馬上回家養老，不幹了。, N2 Q- T: t) K9 M  q$ D3 Z8 u
) Z6 V" T0 a9 ?+ l
這到底是醫院…這罐骨灰一不留神就被清掉了。我知道我寫作寫到一個程度根本
就是三重苦，有眼無視、有耳無聞、有口無言。在這種時候骨灰被送到焚化爐我5 ^/ b% k  m$ q# {" H* O! z
也不會知道。

天氣很好。很適合出門。我的身上也不是沒有錢…雖然我被認定為無行為能力，, U3 ^+ ~. _( }% o! J
但是上回編輯來看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跟他打劫了五千塊，叫他從我的版稅扣  ^' T$ \' J3 l  B
。

他糊塗了，我也糊塗了。
8 p6 T5 j* W( e, {, k3 f" u! d
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明媚的晴朗吧。
7 Y/ P) ?, m; D9 {
列了一下，多多少少還是有幾條瑣事。老讓出版社幫我跑腿也實在抱歉，我自己
去辦好了。; ^/ I3 N9 {8 K4 j6 z' Y4 S3 u; l
/ b, Z6 y! O& Q, l/ {/ i/ L0 j4 Z
「小司。」
- C, L. P1 ]5 C( K) }) e9 y; K
他嘩的往牆上一貼。這個小陰差年紀最小，當陰差還沒多少時間。所以修煉還不
夠，得多受些陽氣才能夠冒充成陽人。他無處可去，前輩又勸他在這陰地足以聚! a  h8 M2 d/ N2 s  v
形的地方留下來，多晒點陽光，他才留在我這兒不走。

「別、別過來！」他拼命搖手，「我告訴你喔，我什麼也不會幫你的！你不要過
來，不要過來！我好不容易聚一點點陽氣起來…媽的，你真是人嗎？為什麼你的; a9 R6 e' f3 h% A$ A
鬼氣比我重啊～救命啊～」
, {$ h! Q' }# x4 D4 D0 G3 O
我蹲在他面前，看著他涕淚泗橫的臉，有些許悲傷。被陰差這麼講，真是…1 Q% |' \- }" y$ `1 K: ?  D

「好吧，我不過去。」定定的望著他，「你變成我的樣子，我要出門。」
& h" D$ k* U4 v" j/ F! M
「…不要！」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你出去幹什麼？吸引更多的妖魔鬼怪嗎？
這醫院還不夠鬼氣森森？真奇怪這裡的瘋子怎麼沒逃走啊～」- |" M* S) M/ `! _' v+ Q2 q, e2 @
! [% y; e6 a; [' p5 G" s' ^. Z+ I+ n
逃得走還叫做精神病院嗎…？
* ~2 c5 {. E( X& x5 i
「變成我的樣子，你可以用我的電腦，還有網路線。」9 v+ y! f, O' |: `

他不但馬上變成我的樣子，而且還很興奮的開了個門讓我悄悄離開。「有錢能使, N8 x0 w3 r" j9 [! r4 }
鬼推磨」好像可以改成「有電腦能使鬼推磨」…! C$ g7 l8 Y+ M3 b

換上簡單的衣服，我出了醫院，招了計程車。結果計程車司機在我前面停下來…% b3 \2 w$ \7 U* t0 j
撒了一把冥紙，加速逃逸。
' I: q/ [5 |& E2 t1 D
無言的看著燦爛的陽光，和我身上的白襯衫牛仔褲、球鞋。難道看起來這麼像鬼
，連陽光都不能幫我加分嗎？
" e3 C0 k8 o& X, R7 @  s
正在冥想時，一部計程車倒退著停在我旁邊，臉色發青的計程車司機看了我很久
，又看看我地上的影子。

「對不起對不起…」他再三道歉，還下車開車門，「真的很抱歉，大白天的，把
你誤認成…」他勉強嚥下一口口水，「那個。」
$ i1 F0 Z7 t( C) d
把肩膀黏著的冥紙拿下來，我坐進後座，「現在開計程車要隨身帶冥紙？」' i( q4 l: _: c: W

「唉，我們這行也不好幹啊…」他發著牢騷，「昨天七月十五，我們天天路上跑
，什麼怪事沒有？帶一些也比較安心…」
( A9 n) {% E, d4 l- n2 o
「哦。」其實人類生存的本能也頗靈敏呢…咯咯咯咯。! i8 f3 I4 q7 r7 Y' T# y& O
8 G4 G4 R3 o; a5 d$ Y
「冷氣開太大了？」司機撫著手臂，將冷氣關小一點，「怎麼越來越冷…」! z# T! M$ ]- b" o4 l

等到了目的地，凍得直打哆嗦的司機接過我的車錢，逃命似的呼嘯而去。. H7 }2 w6 W" V7 e: |' ~

…大概會感冒幾天吧？我默默的把沾在袖子的冥紙扔了。
5 D1 ?6 G1 K1 h( T& L' }0 R
當初要出版社幫我在靈骨塔買個位置時，編輯差點被水嗆死。我猜他是想叫醫生: G% T9 {+ L1 ~% l! A
吧，如果不是稿子實在太趕了，他非叫醫生來好好幫我整治一下。為了要命的稿6 A1 Q) {) b1 W1 A) B4 p. `7 f4 n+ G
，他足足跟我講了一個小時的勵志哲學，我還偷偷地抄筆記。
6 k. q7 Z9 f! j% ^0 ~
「不是我要用的。」淡淡的說，「我要安置一個孩子。」* y+ _. Z9 O) y( F* Y1 Q

不過他也真的幫我買了，一臉古怪的給我單據。
1 b' k- c& @$ z" i) x5 A* W
到了靈骨塔，我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親自抱著她，放進去。可憐，什麼都沒有& _% g, v& X, f% C, n, _7 w) D: A* f
了，又沒有足夠的靈識了解自己的死亡。到這種地步，只能依附著自己的屍骨。* k# j# c, F0 z0 v
( \" P: }/ y8 j0 Z; E1 E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沙鬼守屍。」* Q7 e5 s0 N& V6 V$ N; g' H/ n

突然滿感慨的。
# E1 n. P# D7 N- N3 `% ~7 w
# f1 [3 x1 I6 b* b. q* e$ o" w8 k% K
好心的工作人員幫我叫來倒楣的計程車司機。然後這個都市不幸感冒的人又多了6 w. G1 t' \; D- e3 ^
一個。4 I9 j5 `: ?8 Z3 A' {
: c+ m0 {* [' P, Z2 G
其實說感冒不太正確，正確的說法是，「風邪」。不過醫生不會在意當中的差別
。
; C5 t! C3 U: z0 G) Z9 E& W9 ?+ s
在久違的繁華逛了逛，我買了想買的書，搭著空曠的捷運到淡水。不是假日，街/ }% {9 z  q' o- k8 i& M
道空曠。我隨便挑了一家咖啡廳，婉拒了優雅的廳內，我選了可以照到陽光的陽8 c' I2 `/ g( d& _1 h0 B. b2 u
台。

「…但是，裡面有冷氣…」服務生大為訝異，畢竟在盛暑的正中午，硬要待在室
外的客人頗奇怪吧？) s. V/ R( P. {# ~

「我抽煙。」亮了亮預備好的香煙，服務生才恍然大悟，馬上體貼的送上煙灰缸
。$ n8 `1 L' [4 H

其實這煙是我拿來當幌子的。對別人來說，八月的陽光可能很毒辣。但是對我這4 s& U' ?. L* M  m4 K( ]; L
樣被鬼氣浸潤遍了的人，如此的陽光才可以晒暖我傷痕累累的靈魂。' o' @5 B% K% ~5 |) _8 v+ C" @

而且，海風這樣的清新，在這樣的晴朗中閱讀，真的是一大享受。/ D& V% U# C/ [8 F$ D
: _9 R/ l* T% W, {
喝著咖啡，閱讀「龍槍傳奇」，安靜的午後，只有獵獵的風呼嘯，吹著口哨。沈: d  o( i: i. T" ]4 n
浸在閱讀中，我也是純粹的三重苦狀態：無視、無聞、無言。零零落落的客人，. @$ t! C5 q, W7 u0 r, ^% s! Q
有人進來有人出去，我完全沒有察覺。! b2 f* y/ q0 N
( z5 S+ z! ?9 t9 q) Y
「你…你是夜書吧？」驚喜交織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的顫抖。. D- U# R& H' z+ _' T# I$ f( v1 B
4 W5 I: y& ]& R4 J2 p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我才茫然的抬起頭。聲音的主人已經拉開我身邊的椅子，坐
了下來。「你…你變得我快不認得了！當初我就叫你減肥麼…減完變成帥哥了！
」3 f$ F) K; m. U8 H# ~1 t: \/ K
6 N; E8 n2 \5 H+ L1 Z2 D: K
我還沒有完全清醒，直直的望著喋喋不休的女孩。很可愛，很甜，個子小小的，
完全是我過去喜歡的那種典型。
- H5 J* {; h8 q8 Y& d  L$ e
不過是過去了。現在想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泡泡糖似的女孩。# k* \( g# d  |  i3 }

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雖然時間很短。分手的時候我多麼痛苦…但是現在我卻想
不起她的名字。看到她也沒有高興的感覺，反而有點不悅－－打擾我看書。

「嗨。」我淡淡的笑，瞥見映在落地窗的面容，不禁苦笑了一下。長久的厭食和
鬼氣的侵蝕，我的面容顯得秀氣而軟弱。自己覺得不男不女，卻可以吸引世人的! T5 @0 `' p8 p8 Q
眼光。

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真的病了。. u# r; _5 G7 f* Z  R) _# {

我若還是過去那個粗笨、微胖的模樣，她大概會裝著不認識趕緊跑了吧。
! p; }1 o2 b/ P( ~
「我就說嘛，網站的消息不可靠！」她還是那樣沒大腦的樣子，「都是亂講的！9 H: H, W6 T) T* H! Y. v5 r
他們神經兮兮的跟我講，我就說哪有可能？我可是很了解你的…」
; ]- R4 _9 d9 o7 D% W9 @/ S9 I
「是真的。」我漠然的說，低頭翻書頁。$ D5 U+ A2 F3 t$ D" \$ ?
/ i& l1 J. |( q- x( \- c  B( G
她尷尬的住嘴，小心翼翼的打量我。「…夜書，是我害你的嗎？…」, @' T/ Y! s7 J
# I1 E2 \6 h- e7 v
抬頭看她，除了懊惱內疚外，還有一點點竊喜。真是無言。有個男人愛她愛到發7 Y8 s) D/ i8 N% \. N4 b2 O4 O' R
瘋，大概是種光榮？而且還是個網路知名作家呢。; A. y7 ]4 ^( @" F5 Y- Q& F7 I- p1 o
0 e4 f/ I% p: c9 V6 ~/ x2 A
我相信她愛過我，就跟愛她的ＬＶ包包一樣。

「不是。」我對著她盡量陽光的一笑，不過鬼火效果比較強。

真有點本能的人類大約跑光了吧。但是她雖然開始發抖，卻滿眼興奮黏得更緊一
點。「那…你的故事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有…陰陽眼？」
0 Z  X% U+ f8 p- z8 ]& n
無聲的嘆口氣。就算怕，也覺得刺激。摀著眼睛看恐怖片，尖叫得最大聲的最愛
聽鬼故事。她怕我，但也覺得很特別。) g& w! F) {% L* t6 J
# D& ^- r2 o- J9 i, e, d
越危險越有趣，這樣嗎？! u% ~# ?1 A0 R, s& T0 Y
7 c1 F9 b7 b4 N7 v
試著把我自己的手臂拔回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整個人僵硬了。& W# ^( b( J: z+ X' c$ x
1 A! d$ L4 Y' a' ~) {0 G
「有什麼？你看到了什麼？」她尖聲叫起來。6 f+ ~+ R' W& A
7 {% I4 p! R7 m4 C2 J1 z
「什麼也沒有。」我的目光回到書頁。* V, i9 J! c# m& t' r) O" F. t

「不！你一定看到什麼？！」她拼命抖，「是不是有什麼…有什麼纏著我？」
0 b+ h6 L0 C. O, l/ U! X% \
「沒有。」我抬頭望望天空，有點雲了，陽光弱了些。我身邊的溫度又開始降低0 b- l3 o8 m* ^2 `) L% W! ^9 ?* ^0 Z
，「不過妳若不離開的話…」% T3 j' |, x2 o/ O% W& P$ G

她跳了起來，像是看到鬼一樣狂奔而去。9 [( O* a3 i7 S  k. I8 f

…其實我只是幫她拍頭皮屑，需要這麼害怕？; e2 @" r* k$ G% s
, }% u1 u: }/ Q) K9 O. h
看完了那本書，雲多了起來，看看錶，快三點了。再拖下去不是辦法，還是去赴
約吧。結了帳走出大門，一個女孩緊跟著我走出去。

她滿臉的害怕，緊緊的握著裙子，「請、請問…你真的有陰陽眼嗎？」

回眼看她，她抖得更厲害。我相信她是害怕的，不管我裝得多正常，但是我也沒
辦法把鬼氣收乾淨。正常人會盡量迴避我這樣陰陽怪氣的人，靠近我都會覺得冷" Q( a( d' @& L! G$ p- \
。: m* Z( ^9 u5 j2 U
) D- J4 Z+ O1 U* u* ]
「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偷聽。」她的眼淚快奪眶而出，「只是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該跟誰求救…我沒有發瘋，請你相信我…」
9 Q0 c& r9 l( O3 ~- g
她一定遇到很嚴重的事情，嚴重到求助無門，才會去跟一個可怕的人說話吧？
; D" G( J$ p5 Z1 X6 E! M
「妳的眼睛沒有狂氣。」我沒有笑，這是地基主的建議。她說我不笑看起來比較9 ^$ p, M  ?/ J- ^
友善，「有什麼困擾呢？」+ l+ I% o- M* b/ Z( K' D( |" z
# g$ e6 T5 y% }: k! f" m; ^
她明顯鬆了口氣，「請問、請問…真的有…」聲音越來越小，帶著嗚咽，「真的
有嬰靈嗎…？」
% o8 j) T( |* `, S+ r( K$ J* [
我皺起眉，看到她腳邊有著隱約的黑影。" b! A9 ?0 j! ]0 |- z6 t
5 t6 f* H+ e% n

「沒有嬰靈這種東西。」我很誠實的回答她，「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還算: X2 c3 @) O& z# _: l% n- \  Y
是新名詞呢。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我是說，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師父一定! `% a0 W! Z' O5 R# M9 h
會笑的。」
( g1 g) }; B9 a' j$ p% {
她似信不信的，滿臉恐懼，「但是但是…我、我…」她哭了起來，聲音是那樣的3 [9 w: T( f( y- Y% N. h
心碎。壓抑著，不敢哭出聲音，充滿愧疚和痛苦。# W" ]9 e: a( z" R

我說過，我的心靈滿是縫隙，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我很怕這樣的感染，
但好像來不及了。當她叫住我，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就已經來不及了。

「我問妳，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我的聲
音變得細軟，顯得很陌生。
: |" p) p4 o  Z, h) u/ _$ X
她愣愣的看著我。
3 {! g- A/ {' Q1 s
「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為什麼要那麼倒楣，綁在妳身邊作祟呢？當然是早早的
投胎轉世了…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就算有，妳的罪也只有一半。讓妳懷孕的男: C! a( X9 Z  u/ F  s7 J5 V9 M
人哪裡去了？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 U/ q/ l: O2 a, @4 F
0 E2 i+ n& w0 u. S; D) x* `
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像是周邊蒙著迷霧，神智清明. V* O5 ^+ F# @" u6 l
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 ?7 }: g( P0 W0 u- _& o

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被經濟和生活壓垮，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畏
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卻毫不在意的笞打、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這是什麼
道理？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讓他去已經準備好、成熟的家庭，不要製造更
多無辜的幼小亡靈。6 C/ p! p. s8 C& E6 G

或者是長大起來，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
1 s4 L/ ]; W8 b- z4 E
我的頭好痛、好痛好痛…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
去。* q0 d  q9 d+ Y$ v

「他在哪裡？」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他在哪
裡？！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他在哪裡？！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
生育嗎？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不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
、傷害過妳！妳怎麼可以怕他？妳怎麼可以污蔑…」) H6 {" ?; z( R0 m7 n- N
" b. J. F7 _% m( b% D. V
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殺掉他，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 y5 |+ h# W# v" k* ?
$ R  V) ?) R/ M8 P
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出現了烏黑的1 W7 i* _3 @4 C8 f9 P9 Y
爪痕。
+ k2 b: X; j" R+ `( a
原來是這麼回事。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沒有唆使她去殺人。語言有著特別的
力量不是嗎？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但也有一定的影響。1 n* T- f' @6 D7 p+ ^
; |; p0 E3 h0 ^+ x  D
「妳都讓陰差帶走了，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走開吧…」我喃喃著，頭痛和
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 [$ V1 x1 X* m. K, M* ]* P
像是被蠱惑的女孩，呆呆的望著我。她沒喊痛，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

「沒有嬰靈。」我找回自己的聲音，柔和的，「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
。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就別再這樣了。至
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忘了他吧。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會認真的去防護/ b/ Y6 T3 V' b( q  N- o7 ^; g
，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

我鬆開她的手，她像是大夢初醒。「我覺得…突然很輕鬆。」她笑著，雖然還在
流淚，「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
0 k. l) m" q9 R4 c, X" p( `
「一定會的。」我肯定。  C4 V6 _* Z/ ^. E7 K  p* H

我知道一定會的，因為她腳邊的黑影，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這就是多管閒事! B1 q; G4 \( V3 A+ L2 p- b' E
的下場。仔細的看著他，我知道，這是很古老的妖怪，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
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將女性的生氣吸乾，病亡而死。* e/ v( s- K6 S$ e: X7 d9 b
1 h3 L. W+ o8 m- T7 M" r, J1 l
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只有這種小妖物，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驚嚇著女人) l) b, L4 g# L  D9 J! i2 I  ]) ~
，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4 i) y+ k( x  Q0 I2 Z0 z  ?

不過，我是男人。他們想要啃噬我，得花相當的力氣。" h9 l1 ]0 d- U9 P
! m9 S5 e2 i8 [: D
很想說故事給他們，讓他們離開。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 ?8 `* p3 ~" ]: O" C" C5 Y
。
; R) o! n0 [5 B* L3 t
四點多了，太陽快要下山了。我得趕緊去赴約，然後回醫院。不然滿是縫隙的心
靈，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

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黑暗造成: w$ J3 d. N# s5 R
的創傷，是永遠不會痊癒的。
' i9 U: w0 {2 ^
走進捷運的瞬間，我發現，我迷路了。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但是一個人也1 D1 z+ N; D7 M. V
沒有。3 S% g' q1 S( `5 j& f; \
8 U6 A/ w2 H" d* b
我沒說什麼話，魍魎依舊如影隨形。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一隻手拍了拍我的  ?8 d2 Z' `: b# s$ @, A. U5 ^
肩膀，我卻沒有轉頭。& G  E  f; K3 N0 I' A$ o

「哎，怎麼這麼無情？」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抱著我的胳臂，「你也是去
聽演唱會的吧？」她仔細看了看我，驚喜起來，「你是姚夜書！我看過你書裡面9 e$ l$ U9 I* X
的照片！」: C# s5 \4 \( q  \7 g
$ W3 e" J1 C" R  K$ m6 r
我想說話，魍魎突然發出「哇哇」的嬰兒啼聲，我的聲音，被鎖住了。唯一的武5 x1 ~8 P  f6 Q- w1 z
器就這樣被剝奪。

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她很年輕，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留著一頭很長的頭8 O* f. p+ o5 |1 h4 C) j
髮，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1 {5 a6 }" u8 o
$ U: _; g) Q8 d% Y6 i: K: N3 F
「我也很崇拜你呢！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她嬌笑，「當然我更喜歡他…% M" u; k( o1 }( v6 y
他唱得好棒，我愛死他了！每一場的簽名會、見面會，我都有去喔！他好帥好帥
…」

她喋喋不休的說著，神采飛揚的。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
充塞在整個地下道，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
0 F% t; Q% B2 K" p3 d! `
「他是誰？」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 s) M7 d$ T+ E1 N! v( R* c. F
0 ?" U1 G2 O6 v
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我們兩個人站定，她努力回憶
著，而我，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失去了我的聲音。: b) b3 F( T; A$ W( H8 z
: Y/ Q' g; K1 c4 D2 O

如潮水的人群中，我們兩個像是擋路的石頭，不時被推擠著，身不由己的往前走* g1 \' K8 N! o3 `# U) \
。% L/ @9 ?$ x( x" @7 r+ ^0 i1 ]# r. X
2 N' D. z$ M& d! X2 O) t3 S& T
「他是誰呢？」女孩喃喃自語，「他是誰呢…真奇怪，我那麼喜歡他，現在我卻
想不起來。我好喜歡他啊，每天都聽著他的歌，看他演的電視劇，房間貼滿他的* ]. m$ T* b! q9 b2 [( ?! W
海報…」" y5 i4 Y3 m* A/ k
. d# U( [& A- A
像是想起什麼，她從口袋掏出隨身聽，「你聽，他唱的歌…」她很慷慨的分了一
個耳機給我，但是我只聽到一片寂靜。
' n) ^& }* `0 z7 N  y, [/ }: V
「奇怪，為什麼壞了呢？」她很苦惱，「我好喜歡他…天天都希望可以跟他在一7 O* Z, x  }# ~
起，甚至和他結婚呢。為什麼我記得你，卻不記得他？」, H5 L+ S* M8 `
+ s: ^& l" g+ O' E$ H7 ?
我默默的被擠著往前走。現在我只希望，那隻魍魎可以被人潮衝散，但是那隻魍& {, l, P3 r! L; b
魎卻緊緊的跟在後面。. I8 }6 N# d  @4 B- g
* n$ R. V9 p$ q$ i: z) ^: U
「為什麼呢？為什麼…」她望著我，「是不是我比較喜歡你，所以才想不起他的! D9 e0 `: g7 v$ ]8 X! G+ {
名字？」. j: p' ~4 B  @
) J( J5 E* v  M6 P' V2 B
不是的。我在心裡無奈的反駁。每個時代都有偶像，也有為了偶像而死的少年或
少女。我覺得，我好像陷入一個龐大而精巧的詭計中，策劃的，是叫做「命運」. f6 a. d: e- U/ m: @* @6 I( }
的詭笑者。1 n4 p8 M' I3 s

在鬼門開的第二天，誤蹈這些狂熱崇拜者的行列。他們依舊在尋找當初為之殉死/ f. A( x. c3 F5 ]+ T+ P7 @" @% @
的偶像，但是他們再也找不到了，因為死亡的洗禮，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
1 I! X# C# u5 f; A
原本只是苦悶的青春中投射的虛影，遺忘也是應該的。

人潮開始騷動，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我依舊被鎖住聲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X9 h* x, Q1 P% p7 ]# H8 W
在這種狂烈的氣氛中，魍魎陰惻惻的「哇哇」兩聲，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一起
盯著我。

「是你吧？事實上，我們在找的，就是你吧？」女孩滿臉夢幻，牢牢的看著我。
* q% [. [# u/ Q2 ?& b1 P
我絕望的望著這群狂熱的…鬼。/ x# T3 G* z3 o& R8 {

被推入冷冰冰的水裡，連呼救都不能。迷霧又來了，但是蒙蔽得住大部分的清明% C* L4 ?, i& ]$ p% I, N
，卻沒辦法蒙蔽痛苦的感受。成百成千的鬼魂試圖侵入我的身體裡，那種寒冷到/ c' `# D  U2 d
極致的痛苦，像是火燒一樣，他們在我身體裡翻滾、吞噬，互相撕打。
# C3 j' y+ Y7 v, U
這樣痛、這樣的難受，但是我連昏過去都不能。我看得到月光蒼白的在遙遠的水' N) A: `3 f! g$ E5 u* u
面，像是一朵蒼白的山茶花，幽藍蕩漾。但是我卻溺水而窒息。3 q  N2 B( P( \4 B

或許是太荒繆太痛苦，我居然想起一道叫做泥鰍鑽豆腐的菜。將活泥鰍和豆腐放
在一起蒸煮，因為越來越熱，耐受不住的泥鰍就往豆腐裡鑽。這還有個好聽的名1 d5 i  k5 \% l( j  o
字，叫做「草船借箭」。" Y9 z& i+ D% S8 U4 @

現在我就是那塊倒楣的豆腐，讓無數的鬼魂穿刺侵蝕，破碎的靈魂更加粉碎。( {/ B; j1 ]/ j" v0 q, ?# S( B
! h) T1 I% j5 m, {( o, Z
說不定，我早就知道會這樣。我一直躲在精神病院，就是尋找一個穩定安全的環  X4 x, P+ `9 d3 V7 ^5 b  I& c
境。但是今天…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出來。

今天可是，可是我媽媽的忌日。姊姊趁著爸爸出門，要我五點半的時候，回去替0 {% |* i! u  k
媽媽上香。" B4 e! l  t! Z

哪怕我瘋到什麼程度，我還是希望可以，可以為母親上一柱香。

「媽媽…」我喊了出來，緊緊跟著我的魍魎突然游開，還沒來得及逃離，已經四
分五裂。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一隻有力的大手將我從水裡提了出來。

無數的鬼魂從我的身體裡逃逸出去，在朦朧的眼睛裡看起來，像是鋼青色的煙火
。" n/ {+ K. C3 l$ R8 q; q2 ^. M' ?0 `& T
7 w9 T; p2 |" r4 X) y
「姚小哥，你還好吧？」我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孔，這不是跑去賣大腸麵線的陰差; ^8 ~& d# W$ {- o5 \4 d' c
嗎？

我還活著。咳了很久，一陣陣的發虛。被迫再次面對自己的無能，我喘著，並且6 z8 |% H  M: z  g7 J/ @8 j' s$ p
苦笑。4 q' l) o4 x) H4 S2 N" v

「喂，饒了你們就很好了，還在這兒裝模作樣？」老陰差吆喝著，「快滾！」- i; U* y- m1 e2 c$ p% E1 p

我這才看到，那個女孩還抱著我的腿，長髮覆面。她讓陰差罵得畏縮起來，轉身
要離去，又戀戀不捨。
4 t; K  G; D, \- D  O& k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
4 e# d! E9 {( b. C. X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6 f" N) T# |$ j9 ^2 ~7 f
: ^4 c. w, N/ ]1 [
她掩著臉消失了。$ Z  J' K2 Z2 d  I9 l( p: j) e9 @
7 z; h: q5 l! [; n- _! e* F3 I- u
後來我有回家嗎？其實我不記得。我只記得昏過去的時候，聽到低低的哭泣。那
哭泣的聲音…真的很熟悉。從小聽到大，一直都是這樣的聲音。; p6 J9 g3 W% V7 x

我問老陰差怎麼知道去救我，他的臉抽搐了一下，「這…當然是有人通風報信。
」2 z& w$ _+ D$ F/ t) [! x4 E6 k. H

會是誰呢？「…怎麼還不投胎去？」難道是因為我吃了她的心臟？我還她，我可
以還。( Z) n: j: f, i

「心裡擱著事情，怎麼走得開。」老陰差發著牢騷，「當人子女的自己保重，別. O& u, G6 O) G$ U2 n
讓父母放不下，那就是盡孝了。」
( d% ~) I3 @' Q7 K
不知道是魂魄受了重傷，還是因為受寒，我生了場大病。但是再怎麼痛苦，我都
沒有流一滴眼淚。5 S* Q% }1 Q) C8 G4 ]

不能讓她，再有什麼掛心的了。9 d+ m9 H3 a, y

4 j' ^4 t! x/ C# z
醫院開出來的診療書說，我病情惡化。
. q4 A6 Z+ r2 ~0 _0 z
其實也真的是惡化了。被陰鬼這樣穿刺，我癒合的不太好的靈魂，又千創百孔，" S# t, m% Q4 c2 z- @9 N
在發冷發熱之餘，連連暴吼，好幾次短暫的清醒時，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 X3 H# H. c% q; s; l8 a0 R
( `5 o8 J7 [# S7 J7 V
但是我沒有流半滴眼淚。
: o/ O) v) ~: v; X- x* R4 k* }
我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但是家人深恨我的畜行，不會讓我回去上香的。懷* s# v' l+ o/ b7 y4 U+ e
著絕望的鄉愁，和被鬼蝕傷的靈魂，我只能用淒厲的慘叫抗議，一聲又一聲，一" R0 k: z: d$ G; A! {$ M* }
聲又一聲。

但我還是，沒有流半滴眼淚。$ x* ~0 l* I4 F6 X/ @3 F
2 L! ]; G" p: ~# f& M
在痛苦莫名的瘋狂中，我半昏半醒的夢見那個滿天流星雨的夜晚，和那杯甜美至/ W# a' E1 |; s- f* ?
極的水。我好想喝，好想喝…+ a6 C1 F% h, u" y% K+ d
' G1 E/ x& x( B
上弦月像是一抹傷痕，蒼白的透過雲層看著我。我在昏沈中，看到楊大夫身後有
著極大的翅膀，雪白的三對羽翼，將乾淨的水放在窗邊，曬著月亮的幽微光芒。

「喝罷。」他將水湊在我嘴邊，「本來我也很猶豫要不要救你…但是你也奇怪，0 y7 X1 o) U5 k) C. H2 C' _; z" t
既然那麼多眾生都屈服在你的魔力下，你的故事是他們的罌粟…為什麼不叫他們
救你？」
& R# E: Q' W) x) l( s4 A2 ^
我喝下了那杯讓月光晒透的水，迷霧被驅散開了，腦海中的清明擴大許多。; c: b# q% W4 j' t' `% t( X% P7 O' R
) Q1 H% J1 H0 K0 l
「…他們不是我的奴隸。」叫喊過度的聲音嘶啞，「他們跟我什麼關係？只是我
的讀者。」

我說過，我性格軟弱。我沒辦法去利用別人…尤其只是幾本破書，和幾個漏洞百
出的故事。精神上的潔癖太過，我甚至無法承受他們為我做的任何事情。因為我8 x* W6 I1 G9 j# n  i  t% O% r/ n
比誰都知道，我完全不值得尊敬和愛戀這種高貴情緒。

我不知道怎麼還，我也可能永遠還不起。
' G/ x" n" Z. |) z: p1 g
他幫我解開繩子，我呆呆的望著牆壁上的抓痕。那是我痛苦莫名的時候，拼命在
牆上抓爬，將水泥牆壁挖出一條條小小的溝渠。

楊大夫沒有說話，若有所思的望著我。0 |+ C* h$ M) L/ b7 x% |! w

「你要不要轉院？」他提議，「換個環境。而且，我所在的醫院比較『乾淨』，
甚至可以給你某種程度的自由。」他頓了一下，「如果你還真的想繼續寫下去。
」

「…讓我想想。」我訝異了。我相信楊大夫並不太喜歡我，就像我不太喜歡他。4 x! d3 F5 p* h( a+ R% T' T9 ]' ^
或許，因為他不會被我的故事入魔，我反而相信他。
$ t/ A7 F; m  [# u/ _
那杯月光水讓我的魂魄傷痕漸漸痊癒，雖然是這樣疲憊欲死，但我真的好起來，
而且可以坐在電腦前面寫我的故事。9 T* C, u4 ~  u& A+ [

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一個修到有點神經的散仙硬把「肉芝」血淋淋的塞進我8 v8 k( G$ {! V: a0 N4 f5 `
的嘴裡，而其他眾生包括地基主都默許他的行為，我可能還舉棋不定。
+ ]8 Q9 }5 h5 u0 }
不管怎麼嘔吐，我就是不能把那種血腥味吐出來。那是一個小人兒騎著馬，雖然
小得只有食指高，但是他卻這樣暴力的逼我吃下去。, B9 @3 o5 K, s* j2 N& W

就怕我早早的死了，故事來不及寫完。
; u, _2 n; {0 s3 M: G+ g5 _
就算這種「肉芝」可以長生不死又怎麼樣？我真的心灰了。果然，我跟讀者不該
混太熟。他們眼中的「對我好」，只是讓我更痛苦。6 z# ?) k' d/ }; Z" g
9 e  k/ F5 u7 e1 ]  @
我又吃了人了。+ Z! G' ~9 B2 l

吐到膽汁和血都跑出來，虛弱的倒在洗手間，我沒有落淚，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 q2 Z/ c" W4 ]! v' i/ H/ U' C9 G
力氣。
9 {9 S5 [1 R9 g* |% U: B8 k. b* }( `% @
「喂！」小司從外面走進來，嚇壞了，「你是怎麼了？沒個人扶你嗎？發生啥事
了？」他將我拖起來，粗魯的扔在床上，隨便拉了條布在我臉上亂擦。. C9 W9 ^+ n! L+ C2 |& t. I2 |/ d0 K
* S1 I0 W3 u/ i5 \
雖然知道那條是抹布，我也沒糾正他。「…他們逼我吃了肉芝。」

「噁。」他皺緊眉，像是也想吐，「怎麼逼人吃那個？多噁心。」
' N3 A, [# W6 |/ @0 h. T1 z: `
我笑了。當一個人不能哭的時候，也只能笑了。
" A9 v0 `  C, Z' M, t& h' A
「小司，你喜歡我嗎？」我拉著他的手，輕聲的問。
9 b; `. e% {0 q4 z
他唬的一聲往後跳，「你幹嘛用那種娘們的語氣和模樣問人？」他拼命的撫著雙9 m* B# x- D' g& R5 M/ p' r2 I
臂，「我只喜歡看你的小說，可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 x  |4 M$ c( B# H+ F

「那好。」我點頭，「我要轉院，你跟我來吧。」3 Y9 [) V' y, q  Y0 n- E

「我？為什麼是我？」他大嚷大叫，「我有那麼倒楣嗎？我相信別人會更想去吧- S5 x+ V1 D  M& _0 u+ r
？為什麼是我啊～」, W- c9 k9 I) W' y! Y, M. Y4 y

呵呵，因為你不喜歡我。更不會逼我吃下任何東西，你是個…非常單純的讀者。
我是個卑鄙的人。既然我沒有能力對抗這個世界，我需要一個人擋在我前面，而
他，不喜歡我。
. S8 Y% e) H" I' j2 J
最後我轉院了。也告別了這邊的眾生讀者，說我不告而別也是正確的，只是臨行
前我說了一個故事，讓他們再也不能去找我。6 C# E2 q: P9 [& N- f

後來我轉院了，當然也又發生了一些故事。有些時候楊大夫會默許我到處亂走，
小司是最可憐的，可以化為人形的他，苦著臉跟著我到處亂竄，還得負責保護我
這個脆弱而鬼氣森森的人。
% K2 _0 h9 E4 h
當然，我也還在寫作。至於鬼魅，也沒有放棄過將我拖入黑暗中。( H, P( r5 O& b% C- J7 ^8 @
2 B3 K% \" [+ d+ m( [4 B& m& H. ?
我凝望著深淵，而深淵也用綠汪汪的眼睛，凝望著我。

咯咯咯咯。

（全書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返回列表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收藏此主題] [關注此主題的新回復]

[通過 QQ、MSN 分享給朋友]